圖1
1537 最後的審判
前言：
1537年，<最後的審判>，開始在梵蒂岡的西斯汀教堂進行濕壁畫工程。距離羅馬浩劫，1527年5月5日這個黑暗的日子，這個城市已經經過了十年的復原。在浩劫中，落荒而逃的教宗克里蒙七世，也已經過世了四年。
宗教改革，1517年，經過十年的發展，新教傭兵的勢力已經壯大得能夠摧毀永恒的城市，1527年5月5日，這個光榮的日子之後，新教勢力在各國的發展因為聖像破壞運動的催化，勢如破竹。但其破壞性，同時也激起了反省與反抗的力量。是在這個背景之下，克里蒙七世在1534年批准了“最後的審判”計劃。
一，新教的興起
因為15世紀中期古騰堡印刷機的發明，激發了北方文藝復興。義大利文藝復興，著眼於俗世的理想。而北方文藝復興，則是因為宗教的關懷與印刷術造成的新媒體，而導致改革宗的思想與宗教改革。
伊拉斯謨(Erasmus 1466~1536)[1]，在荷蘭出生的人道主義者。25歲時成為神父，但他卻認為主教與教廷的行為與生活，與傳福音相違背。1504年開始因為發現舊版新約聖經而開始潛心註釋之，同時宗教改革興起。此時他的態度，讓他甚至是馬丁路德諮詢的對象[2]。他用諷刺的方式，創作了《愚人頌Praise of Folly》，第一次出版1511年。。這是他在各地旅行，尤其在英格蘭與義大利期間，發展出回到基督為中心的人文主義思想。裏面的內容，是去挖苦歐洲社會的傳統與天主教與大眾的迷信。
即使他的思想頗相近於馬丁路德，但他不願意成為新教徒或是鼓勵宗教改革。他的角色，比較像是催化了改革宗的宗教改革。馬丁路德，1517年10月31日，在威騰堡城堡教堂門口，貼上“九十五條論綱”。這動作，是因為早就看不慣不受約束的混亂行為隨著教會權威之崩潰而來。但是改革之後，路德目擊僅有的教條被解放之後，脫序得更嚴重的場面。他說：我們往前走，世界變得愈壞。…現在的人比以前的教皇治下時更多貪心、殘忍、欠中庸、無恥、惡劣，這是很顯然的事。…我們德國人現在是所有民族的笑柄與侮辱，我們被認為是可恥和微賤的豬…我們偷竊，欺騙，我們暴飲暴食，我們屬於每種罪惡。一般人者抱怨當今的青年完全淫蕩和無秩序，…威騰堡的女人和女孩前後赤裸的外出，而無人懲罪感或糾正她們，而上帝的話卻受到嘲諷[3]。
Erasmus對天主教的批判，對象是愚蠢的神職人員[4]，而非天主教與其信條的本身。Erasmus同意人的自由選擇意志，freedom of choice。但是路德所集合的人氣，人群的反應則是社會的失序。它是Erasmus所恐懼的，所以他撇清與路德的關係。包含日耳曼的宗教戰爭、重洗派爭議、聖像拆毀與遍及整個歐洲的農民激進現實，如果這是宗教改革的結果，Erasmus打算要置身事外。
二，腐敗的教廷與無法控制的新教傭兵
當時在位的教宗是利奧十世(1513~1521)，他是由一群不想再淪為金錢交易買賣教宗惡名的青年樞機主教所選出。 圖2
利奧十世後，Pope Adrian VI 並無法改變買賣聖職、裙帶關係、奢華、結黨營私、行為不檢等惡習。到了克里門七世時期，羅馬已是一片烏煙瘴氣。遠近人都怨憎這位教宗，隱修者預言世界的沈淪，Colonna家族同時開始明著反對教宗，甚至希望藉由聯合神聖羅馬帝國的查理五世，好推翻克里門七世，由族中的樞機主教登基教宗，並合理化其動機，污名了克里門七世為敵基督者[5]。
1527年5月5日的羅馬浩劫( Sack of Rome)，其實是歷史學上的必然發生。它並非突發事件。西歐各國家君主越來越邁向大格局的政治遊戲空間操作。往往他們覬覦的是教皇國的財富。如1520年，一大批西班牙步兵似乎是自發性地出現在教宗國邊界，一心只想劫略教宗，還好即時被教廷軍隊擊退[6]。教皇國是需要建立外交關係，透過彼此的制衡，獲得安全保障。克里門七世(1523~1534)(利奧十世叔叔的私生子)與查理五世、法蘭西斯一世同盟。他們之間，既是敵人也是戰友。他們三者之間各有盤算的同盟關係，從利奧十世就開始了。圖3
在當時，國與國之間的平衡槓桿，被興起的新教勢力破壞。而新教勢力的影響力，也被低估。同時，教廷的腐敗繼續，改革動作如螳臂擋車。
四，羅馬的浩劫
以教訓腐敗的羅馬教廷的大旗為號召，不花一分鐘就可以徵募到了軍隊[7]。諸國合縱連橫策略的破局，查理五世在付不出軍費的狀況之下，新教傭兵進入羅馬城。同時，其破壞與劫略的程度，是無法約束的。這些傭兵到了羅馬，在沒有軍費的情形之下，自是各取所需，劫略之以補償自己的津貼。
查理五世，身為西班牙王，同時也在1520年加冕為德意志王。在1527年5月5日，率領西班牙部隊與日耳曼雇傭兵所組成的聯軍，討伐教皇，攻入羅馬城。大肆劫略。查理五世的軍隊中，日耳曼傭兵是新教徒。他們打著羅馬已經墮落的名義，攻擊之。當時教皇與其他主教，由梵蒂岡衛隊保護躲進聖天使堡，180餘人的衛隊，犧牲了140餘人。他被困其中，從六月到十二月。僱傭兵在羅馬城的梵蒂岡宮中紮營，甚至在拉斐爾的作品上破壞塗鴉。 圖4 圖4-1 圖4-2
結果是，查理五世，實際上並無法控制他的軍隊。因此，五世也因為想贖罪而亟欲與教廷和解。是教廷本身在於它想改革成為世俗政權(由某親族世襲繼承而遭到反對)，不被諸國接受而拖長了包圍時間。
五，浩劫後
當時的教皇，克里門七世，卑微地為查理五世加冕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8]。
而克里門七世，則是用他的餘生去避免瓦查理五世的衝突。然後割讓出Utrecht主教的所有權交給哈布士堡王朝。
浩劫後，藝術家有不測之禍，災難中有人死去，被拘捕、蹂躪、或是逃離、被忘懷。或是反省與檢討，如伊拉斯謨斯的著作西塞羅，其中就提到要恢復真正的基督精神。浩劫後，羅馬城的復原過程裏，克里門七世在他未知將會意外的死前，批准了由米蘭朗基羅繪製<最後的審判>的這個濕壁畫。畫作中，預言家和先知們，象徵性地聚集在一起[9]。聖經裏故事裏的人物，羅列天際。地面上的小人們，有地區大主教、但丁與薩弗那羅拉等知識份子、一堆撒謊者、懶惰者。佔最多數的，是驕傲者。場面描繪耶穌再臨世界之際，審判開始之刻，巴托羅買手持剝皮刀，審判的象徵；拎著自己的皮，象徵著眾人接下來的遭遇--赤裸裸地見上帝；向右的視野中，跳過了彼得。握著鑰匙的彼得，象徵掌管世間教會的教宗。視野直接焦聚在右手高舉的耶穌，象徵著等待一聲令下--審判開始。畫面中作者米開郎基羅自剝臉皮的動作，所代表的自我審判，是整個宗教改革中，最重要的正面力量，反省的象徵。圖5
米開郎基羅，其實是整部戲的構思者與導演。它是連環畫! 米氏先是出現在畫面最左下角，象徵世間的區塊中，等待審判。然後出現在巴托羅買人皮臉上。他將自己安排在審判就要開始前，巴托羅買的試審、試刀之作，用圖像說明審判就要開始。對著一群驕傲者來說，米氏顯得格外謙卑。他對教宗被架空、國際間充斥坐擁政治勢力之驕傲者的現象頗有著墨，作畫之時克里門七世己歿，他的表現靈感擁有更多的選擇自由度，甚至自抬高為全畫中的主角。
六，終曲
宗教改革的同時，西歐，不論是天主教教皇下的義大利，還是天主教國王統治下的法國，道德的鬆馳，是因為財富的增加、信仰的衰微。這時，一位1560年的新教牧師說“沒有人在乎天堂與地獄，沒有想到上帝與魔鬼”[10]。
當時的人們，是以禮俗而非道德來評斷。世人很快地就以最少的粗卑與最大的恩典來原諒他們所犯罪。除了大炮與神學之外，義大利均居於領導的地位。與意大利人相比，阿爾卑斯山以北的人民，即使是英法人，都有些粗魯。意大利人稱之為野蠻人。法國人則是羨慕意大利人的田莊與臥室，即使如此，朝臣娼妓、詩人與放毒者，追隨意大利的模式。禮俗手冊為暢銷書，伊拉斯謨就寫過一本[11]。
宗教改革的實況，只是把原本還存在的、還有些微約束力的、用來箍緊平信徒與社會底層的道德規範與教條解放。解放後的20年之內，整個社會如脫韁的野馬。羅馬城的劫略，早就有跡可循。就宗教本身安撫人心的功能來說，過度保護人文主義運動的發展…，信徒所關心之事，已經被漠視。羅馬，因教廷陷入國與國家的政治陰謀論，反而成為一個可咀咒之城。
伊拉斯謨的“人心的選擇權”，在社會失序的情況下，對查理五世軍隊，有另一種適用性。對他們來說，這趟羅馬之行的動機是“反對腐敗”“替天行道”或“自謀軍費”?!，全由這些傭兵的人心自由詮釋。
最後，克里門七世迫於現實的無奈，為了妥協，做了許多決定。對後世有著重大影響力的，兩件。它們都與巴托羅買有關。或許，他的人生有著更大的企圖，只是意外地死於誤食毒菇。第一件，他死前批准了由米蘭郎基羅繪製<最後的審判>的濕壁畫案子[12]。克里門七世利用這作品要宣告—光天化日下，架空挾持他的眾勢力、劫略羅馬城的新教徒與他自己等等，到審判之際，誰才能赤裸裸坦蕩蕩地面對上帝。只不過，他無緣見証這作品完工時的景像。圖中因為巴托羅買剝皮者拎著有米開郎基羅臉皮的畫面，而成為舉世皆知的世界名畫。它永世提醒審刻之際來臨時，“你準備好面對耶穌了沒!”。第二件，就是他把他的同宗佛羅倫斯公爵的異母妹，只有十四歲的凱撒琳嫁給了法蘭西斯一世的次子，後來的法蘭西斯二世。在那一刻，等於埋下了新舊教衝突的壓力鍋，最後在1572年的巴托羅買日爆發大屠殺的導火線。圖6圖7
結論
這場劫略，標示了羅馬文藝復興的終止。文藝人士，包含畫家們，眼睜睜看著永恒之城的毀滅，不論是對信仰、對城市、人心與人文主義都遺憾失望。然後他們離開了這裏。就像二戰納粹的種種舉止，讓一群優秀的猶太精英離開德國。它破壞了教皇聲望，也解放了查理五世的手去反對德國的改革行動，與反對革命派王子與路德的合作。路德說，基督的國度，在這般光景中的意義是：原本為教宗去迫害路德的皇帝(查理五世)，被迫為路德摧毀教宗(克里門七世)。"Christ reigns in such a way that the Emperor who persecutes Luther for the Pope is forced to destroy the Pope for Luther" (LW 49:169)。但從歷史的結果看，路德以為查理五世是幫了新教去摧毀了教廷，實際是他(查理五世)利用了新教。路德，就算眼睜睜看著農民革命的破壞力，也無法想像50年後發生在巴托羅買日的大屠殺；更無法想像他對猶太人的態度與說法，竟然在他死後的400年，二戰前成為納粹利用來清除猶太人的信條。
因為羅馬浩劫，1537年的<最後的審判>，成為羅馬文藝復興運動中的最後傑作。馬丁路德挑起的改革運動，其亂象，是米蘭郎基羅表現審判題材的諷刺靈感。只是造成亂象的原因，始終都不單純是宗教議題，而是背後的政治陰謀。接下來的歐洲史，新舊教的衝突始終是假議題，而且為歷史中的傷害一直褙了黑鍋。就像巴托羅買的視線焦點，耶穌其實還沒有下指令，審判還沒開始。耶穌始終如一，但沒有反省能力的驕傲者也始終如一。圖8圖9
附錄
馬丁路德 95條綱摘錄
出於渴慕真道、明辨事理的願望；文學碩士、神學碩士和維登堡大學常任講師馬丁路德神父擬主持對下列各條進行的公開辯論，並希望不能參加口頭辯論者提出書面意見。
2，不應當將「悔改」一詞理解為懺悔儀式，即教士主持下的告解和補贖。
6，教皇除宣告或証明罪孽已由 神赦免外，他本人不能赦免任何罪過。至多僅
27，他們鼓吹的僅僅是人的主張，說什麼當錢櫃中的銀幣叮當作響，煉獄中的靈魂即會應聲飛入天堂。
28，顯然，當錢幣在錢櫃中叮當作響，增加的只是貪婪和利己之心。至於教會代禱的功效，僅由 神主宰。
30，既然沒有人確知自己的悔悟是否達到至誠，那麼就更難探曉其罪孽是否得到全赦。
36，真誠悔過的基督徒，就是不購買贖罪券，也能夠獲得全面免除罪罰的權利 。
37，真誠悔過的基督徒，或生或死，就是沒有贖罪券，也能分享 神和教會的賜福和恩典。
45，必須訓示基督徒，看見一個窮苦有難的人而棄之不理，而把錢花在購買贖罪券上，那麼他買到的絕不是教皇的赦免，而是 神的懲罰。
50，必須訓示基督徒，假若教皇得知贖罪券兜售者的勒索行為，他寧肯將聖彼得教堂焚為灰燼，也不願用其牧群的皮、肉、骨來建造它。
51，必須訓示基督徒，教皇會甘願拿出自己的錢來，甚至不惜賣掉聖彼得教堂，來賑濟那些受到贖罪券販子榨取的人們。
55，教皇必然有這樣的看法：如果對鼓吹贖罪券這樣的小事值得敲鐘、遊行和舉行儀式，那麼對宣揚福音這樣的大事，就更值得百倍地敲鐘、遊行和舉行儀式。
76，相反，我們認為，涉及到罪孽的時候，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教皇的贖罪券也難以免除。
82，譬如有人問：「既然教皇為了籌集修建聖彼得教堂的那筆可憐的款項而解救煉獄中的無數靈魂，那他為何不因聖愛的緣故和煉獄中靈魂的迫切需要，將他們統統釋放呢？而前者的理由微不足道，後者則正大光明。」
83，又如：「既然不當為煉獄中已被解脫的靈魂祈禱，那麼為何還要繼續為亡靈舉行葬禮彌撒或周年彌撒祭呢？為何不允許將為此目的所交納的款項退回或停止交納呢？」
86，又如：「教皇是當今的富中之富，他的錢比古時最大的富豪克裡沙士還多，那他為什麼要花費可憐的信徒們的錢，而不掏自己的腰包來建造聖彼得教堂呢？」
95，唯有經歷各種苦難，而不是虛假的平安擔保（徒14：22），才能有把握進入天國。
http://www.christianstudy.com/data/theology/95theses.html
[1] Erasmus堅持在自由意志上，要有信條，對改革者來說卻是宿命論的教條。Erasmus是他的受洗名，學者名則是Roterodamus，因為他來自鹿特丹。他的足跡則是包含巴黎、英國、魯汶…。在英國時，與亨利八世是結交的終生朋友之一。在劍橋大學，是神學教授，時間是1510至1515。
[2] 《簡明大英百科全書》丹青出版社。17卷，29頁。
[3] 威薕杜蘭著(1995)《世界文明史宗教 卷六之3 改革之餘響》台北，幼獅出版社。頁180。
[4]對於宗教寬容的概念，他不反對處分異端，但主張用溫和的態度來面對死刑。他說：治療一個病患，比殺了他，來得比較好。
[5] 雅各布克哈特著，花亦芬譯《義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文化》台北，聯經出版社。頁162。
[6] 雅各布克哈特著，花亦芬譯《義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文化》台北，聯經出版社。頁160。
[7] 雅各布克哈特著，花亦芬譯《義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文化》台北，聯經出版社。頁162。
[8][8] 《圖片西洋史》台北，高談文化。頁238。
[9] 《世界藝術史》(1993)Jacques Marseille台北，聯經出版社。頁145。
[10] 威薕杜蘭著(1995)《世界文明史宗教 卷六之3 改革之餘響》台北，幼獅出版社。頁182。
[11] 威薕杜蘭著(1995)《世界文明史宗教 卷六之3 改革之餘響》台北，幼獅出版社。頁183。
[12]米開朗基羅1475~1564，創世紀1508~1512，最後的審判1537~15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