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八景

台灣八景題名習性之地景概念

無論是地景藝術，或大地藝術(英文: Land art, Earthworks 或 Earth art)，它是一種始發於美國, 在1960年代末和1970年代的一種藝術運動。根據從事這類運動的藝術家們，其表現的形態，可以發現它們與大地景觀不可分割的聯繫。甚至也可以包含在自然界創作的藝術形式。創作材料也會有直接取自自然環境之泥土、岩石、有機的以及水元素等。以上是對地景藝術的通用定義。它的結果是由無生有創造出一個代表此地的新符碼code。就像黃色小鴨rubber duck，在香港維多利亞港創造的一個符碼--後殖民情結的療癒。

但以台灣為例，包含公共藝術，這類藝術創作的準備過程(策展過程)其實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創作行為。畢竟包含土地的取得、自然環境材料的取用以及經費的掖助，它有太多的行銷、企畫、公關與各種解決問題的智慧與手段。它們，地景藝術與公共藝術，已然離開單純的藝術創作愈來愈遠。

就藝術定義的浮動性歷史來看，的確藝術不再只是單純的創作行為或成果。同理，地景與公共藝術的定義，其實已不再是課堂老師或是研究者所能置喙。其定義，總是由獲得標案的策展團體或是有權力之發言者所決定。甚至大者恒大的理論，最後這類藝術的定義，勢將淪為在供需鏈中的強勢者--得標者，低價得標者與依勢得標者所把持。

跳脫目前地景藝術的定義問題，在沒有地景藝術與專業藝術家的時代與地區，大地美景觀賞讚、甚至題名的模式為何? 筆者以中華文化圈中的八景現象為例，說明這類大地景緻在過去，不知不覺中就成為該地方記憶的符碼。不時啟動著人們的想像，左右對該地的評價的現象。

圖1淡水廳八景指峰凌霄

北台八景

台灣八景題名風氣發展的突飛猛進階段，是在乾隆時期。因為這與台灣土地的開發程度有關，隨著開墾的普及與深根化，大陸來台的文士增加，能從不同角度觀覽台灣山水。而提出了不同的八景命名[1]。

最早的八景概念源自於八景圖。宋畫家李迪(1089-1161)的八幅山水畫，號稱瀟湘八景，然後不斷為後世畫家所模倣。

度支員外郎宋迪工畫，尤善為平遠山水。其得意者有平沙雁落，遠浦帆歸，山市晴嵐，江天暮雪，洞庭秋月，瀟湘夜雨，煙寺晚鐘，魚村落照，謂之八景，好事者多傳之[2]。

就從北宋之後，“八景”便成為地區的組景題名風氣。之後組景的數目也不見得只有八個。清代歷經康雍乾三朝興建的避暑山莊，就有七十二景。然而被稱為中國園林藝術典範的萬園之園的圓明圓，也有四十景。這些八景的話題，並沒有只停留在畫作的層次，還包含八景詩文的的烘托[3]。

風景的組景題名與歌詠，是建立在拓荒階段完成的文教起飛、人文活動頻繁的基礎上。康熙60年的朱一貴事件，清廷為便於兼顧地方，乃於雍正元年1723年於虎尾溪之北，大甲溪之南另設彰化縣，取顯彰教化之義，又於大甲溪之北，置淡水廳。雍正五年以澎湖為台灣門戶，再增設澎湖廳。台灣因此是一府四縣二廳。至此，八景風氣，才會從北台展開。

圖2 淡水廳八景香山觀海

雍正時雖設淡水廳，但廳志卻在半線。乾隆20年1755年才到竹塹。府級的八景，在1875年台北建府之前，台灣只有一府。府級八景中只有雞籠積雪屬於北台灣。澄台觀海與斐亭聽濤甚至是府城中的道署建築。安平晚渡、沙鯤漁火、鹿耳春潮也不出台灣府的一日生活圈。[4]這就是典型的府城觀點，並沒有包含其他地區的視野。

接著因為文人來台甚眾，八景詠嘆成為一種風氣，淡水廳四景則開始由淡水廳同知陶紹景於乾隆29年1764就有訂定的紀錄：坌嶺吐霧，戌台夕陽，淡江吼濤，關渡分潮[5]。不過，這四景，多是海岸風景。這意味著海上通路相對安全頗多。乾隆年間的淡水廳山區仍屬於未開化之地。所以視野多為由海往路望去的視野。

圖3淡水廳八景雞嶼晴霄

以淡水廳志與新竹縣采訪冊裏的紀錄為憑，同治10年有“塹南八景”。在楊浚《淡水廳志》裏有八組題名：鳳崎遠眺、金門晚渡、北線聽濤、船港漁燈、衢嶺曉煙、香山夕照、隙溪墨水，五指連雲。同年還有另一組全淡八景：鳳崎晚霞，滬口飛輪，劍潭幻影，關渡劃流，香山觀海，雞嶼晴雪、隙溪吐墨，指峰陵霄[6]。

《淡水廳治》淡北內八景：坌嶺吐霧，戍台夕陽，淡江吼濤，關渡分潮，屯山積雪，蘆洲泛月，劍潭夜光，峰峙灘音。

《淡水廳治》淡北外八景：羅漢朝佛，半月沉江，龍目井泉，馬鍊番房，峰溪石壁，海岸石門，石屏錦鱗，燭台雙峙

接著有光緒20年陳朝龍《新竹縣采訪冊》指峰凌霄，隙溪吐墨，香山觀海，合水信潮，鳳崎晚霞，北郭煙雨，靈泉試茗，潛園探梅。

圖4淡水廳八景鳳崎晚霞

光緒24年鄭鵬雲《新竹縣志初稿》指峰凌霄，隙溪吐墨，香山觀海，東河飛沫，北郭納涼，鳳崎晚霞，靈泉試茗，潛園探梅。

從同治到光緒，八景的挑選，大致上都是從海向山望的長視野、安全無虞的生活環境與圓林景緻。

從台灣八景、發展成聚落八景然後是私人園林八景的發展脈絡來看，八景出現在文學中代表了當地的相對平安，因為教化程度較高。私人園林的出現，就更有指標性。有教養的文人，變成可信賴的象徵。由他們所題詠的八景漸漸變成一種符碼。代表當地! 也加值了該地。圖5 淡水廳八景滬口飛輪

台灣北部的開發，最早在竹塹。台灣北部的人文重鎮。文人結社風氣大盛。當時有名的內公館“潛園”，外公館“北郭園”。私人園林出現在竹塹，本身就是加值了這個城市。林占梅築潛園，鄭用錫築北郭園。連雅堂《台灣通史》稱新竹文學為北地之冠的原因。潛園，興建於道光29年興建開始，有20年。光緒年間被選為新竹縣八景。北郭園咸豐元年興建1851年。三年後完成：北郭園八景，小樓聽雨，曉亭春望，蓮池泛舟，石橋垂釣，小山叢竹，曲檻看花，深院讀書，陌田觀稼。[7]整個鄭家，與鄭家北郭園就都成了竹塹的象徵也加值了這個地區的質感。圖6 淡水廳八景隙溪吐墨

地景的符碼與加值

有了八景，就像有了旅遊上作者力推的人情景點。它們就變成為文人墨客流寓各地時的“打卡點”。寫八景詩，是到此一遊的心得。但八景詩卻不見得與八景有關係。頗多詩境只是想像，即使八景景觀已改，仍有詩作。word與image之間的距離，是要靠想像。純想像的狀況也有，如雞籠積雪出現在高拱乾修的台灣府志。他不僅未曾親臨雞籠，積雪的說法更是招來紛紛議論[8]。這種依賴想像力的創作模式，大致有兩種成分：

1，投射作者心態

以林逢原這位艋舺生員為例，他寫有淡北八景詩<戍台夕陽>。中法戰爭的慘烈只剩傳說的揣想。一首可以加值硝煙想像的八景詩，在版印流傳之後，鶴唳孤壘的景象是深深烙印在讀者心中。高台矗立水雲邊，有客登臨夕照天。書字一行斜去雁，有帆六幅認歸船，戰爭遺跡留孤壘。錯落新村下晚煙。山海於今烽火靖，白頭重話荷戈年[9]。

圖7 淡水廳八景劍潭幻影

2，偏鄉宦遊心情的療慰

朱仕玠<雞籠積雪>。朱氏未必見過雞籠積雪，但他肯定被強烈的東北季風刮過。積雪的符碼，加值了他對雞籠嚴寒的認定。試上高樓倚畫欄，半空積素布晴巒。誰知海島三秋雪，絕勝峨嵋六月寒。自有清光搖棨戟，翻疑餘冷沁冰紈。北來羈客鄉思切，時向炎天矯首看[10]。

八景詩的出現說明了台灣好景觀被推銷。它們像是寓台的必流景點，必到的打卡點。由於它是土地開發下的產物，美麗的題名會因為行政區的調整而改變。曾經風光的景點雖因氣候變異地貌改變而消失，八景詩卻因為出版、傳印與詠讀而根深蒂固在官吏士子的聯想中。即使未必親臨其地，詩作在半追憶半幻想中完成。但至少八景詩山川草木之奇，非中土可循。詩的出現，就是認同感的開始。在不知不覺中，八景詩的創作，至今不衰。它們成為文化在地化，加值在地文化的表徵。

圖8 淡水廳八景關渡劃流

真實的台灣

清朝光緒十一年（西元1885年）時，福州還珠氏鑒於台灣瘴氣重，衛生設施不佳，勸導遊人應該「戒色慾，慎飲食」。以免客死異鄉。立了一塊客路需知碑。原本立於臺北府署前，後移到台灣博物館碑林。

.圖9 光緒十一年客路須知碑石碑於通衢大道上宣告著台灣島上不宜人居

台灣內山外海，疊障重洋，地產煤礦，火燥之毒熾。時衝潮汐，風濕之氣，○舶縱橫。征人輻輳，情關難越，爭趨翠陌之遊。旅館無聊誰醒黃梁之○，於是縱情花柳，恣啖肥甘，豈知禍已伏於床幃，患即生於醉飽○○，既○身命隨之，口實過求，疾病繼之，客於斯者往往內傷則喀血為災。外感○染疴莫挽飄泊，淪亡不知凡幾，揣其病源，近女色風山為蟲，欲火煽○，津液易枯嗜炙，故噬嗑為○熱毒，內攻肝腸貽患，欲求保生之術，惟○色慾節飲食為最要，苦口良口言，勒石布告信者從之獲福無量

計開

戒色慾精洩則陽氣虛，陽氣虛則○○易入，或瘴疫或吐瀉挽救無從○，洩則陰火熾，陰火熾則腎水內虧或喀血或失音，消磨殆盡，法○保固腎經為要，腎陽不虛無慮外感。腎陰不損無慮內傷。

慎飲食燔炙食物最爍肺，金最動肝，木肺金貴潰肅金受爍必迫血，以○行肝木貴滋養，木內煽必挾濕以化熱○地所以多喀血失音○痿諸病者皆血多食賜炙之欺也，可不慎哉

光緒乙酉嘉平福州還珠氏勒

碑文苦口婆心地一棒敲醒對台灣島抱浪漫想法的詩人騷客。稱這兒是火燥毒熾、縱情花柳之處。福州還珠氏，無名的女士。對藥學醫理知之甚詳，尤其洞悉台灣島上男盛女衰的歷史背景。火燥之島外，還瘴疫霍亂叢生。真不是一個適宜人居之處，而且還勒石在府衙門口。這等於是個正式公文書，宣告且打擊這地的風評。出自還珠氏之筆，更顯母親之苦口婆心。相對於八景，這須知碑是重重打擊台灣的行銷成績，而且就在府衙門口。台灣甫割日本時，認定台灣島不宜人居且當賣給法國人時，這石碑是有關鍵性的提醒警示效果。

用赤子之心的角度，用認同土地的角度，世界地景的美與不美，是並存的。但現實的遺憾可以被超脫，就是land art，藝術的人為屬性，讓現實的遺憾可以被超越。

結論

如前論，從八景題名風氣到地景藝術概念，屬性其實是一樣的，目的與效益也都一樣。桃園地區在過去，無論是乾隆、同治或是光緒年間，八景的題名付之厥如，文人的聊想始終沒有垂愛過桃仔園。一件藝術作品的命運，它會被輾轉收藏、創作藝術家會逝去，它的價值是在作品本身然後被珍貴收藏。地景藝術，它可以是巨大的，它的生命往往是短暫的，但卻可以創造地點的價值。石碑也可以是一種地景。圖10 石碑也可以是一種地景 2013年8月8日文化局與Hofman一家人在桃園復興鄉山區志繼部落的拓碑

代表性的地景，籍由組景題名的作法，一方面加值了地方的質感，同時也創造了一個代表景點的符碼，進而去行銷它。黃色小鴨地景藝術，其最終的操作價值就是行銷與加值。land art的意義，因時代的多元，不斷被豐富化。八景的認定如同地景藝術的呈現，是會被修改、被遺忘、會不合時宜甚至是與事實不符。但地景的歷史告訴我們，地景行銷、深化認同與加值的效果反而會留下。黃色小鴨與後湖埤，草間彌生點點在新屋埤，這是一不會被忘記的地景典故。桃園，勢將如同其他黃鴨造訪過的城市，不會被世界忘記。圖11 2013年桃園地景藝術節海報

附錄：

一，民國95年，110周年紀念的北教大，在校刊上公佈了校園八景：百年鐘樓、懷舊禮堂、三水藝谷、羅馬廣場、櫻花之林、香榭大道、魚戲蓮間與原民廣場。

二，從民國58年開始的壢中八景傳統：

壢中八景民國 58 年	重擬八景民國90 年	票選十二景民國 95 年
	椰坪迎旭	椰坪迎旭	校門廣場
		巨屏相望	行政大樓與教學大樓
銅馬嘶風	銅馬嘶風	銅馬嘶風	銅馬
		紅瓦映碧	莊敬老樓
	紅樓眺遠	憑欄眺遠	教學大樓五樓西側走廊
		清園曉色	清靜園
		大道林陰	成功大道(原油加利大道)
	雨賢聽籟	松風聽籟	松風館
	曲徑通幽	曲徑通幽	進思園
亭畔聞鶯	亭畔聞鶯	亭畔聞鶯	壢中亭
松花滴露	松濤觀鵲	松濤觀鵲	黑松林(松園)
		丹塢白帆	大操場
圓環朝旭			噴水池(龜池)
古樹秋煙	古柏秋煙		莊敬老樓前老柏樹
小塘夜月			圖書館前高台上舊有小池塘
平疇曉霧			環西路、高速公路未建之前為無盡稻田
湖濱挹翠			小湖在高速公路外側，目前還在

[1] 劉麗卿(2002)《清代台灣八景與八景詩》台北，文津出版社。頁1。

[2] 劉麗卿(2002)《清代台灣八景與八景詩》台北，文津出版社。頁1。

[3] 劉麗卿(2002)《清代台灣八景與八景詩》台北，文津出版社。頁4。

[4] 另外二景是西嶼落霞、東冥曉日。劉麗卿(2002)《清代台灣八景與八景詩》台北，文津出版社。頁53。

[5] 劉麗卿(2002)《清代台灣八景與八景詩》台北，文津出版社。頁35。

[6] 劉麗卿(2002)《清代台灣八景與八景詩》台北，文津出版社。頁44。

[7] 劉麗卿(2002)《清代台灣八景與八景詩》台北，文津出版社。頁114。

[8] 劉麗卿(2002)《清代台灣八景與八景詩》台北，文津出版社。頁164。

[9] 劉麗卿(2002)《清代台灣八景與八景詩》台北，文津出版社。頁213。

[10] 劉麗卿(2002)《清代台灣八景與八景詩》台北，文津出版社。頁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