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馬俑坑與驪山陵

前言

秦始皇現實主義的信仰，讓他不以三代聖王為尊，而是以今聖為尊，自以為德過三皇、功高五帝。是要到了漢武帝又崇尚儒術時，才又復古地推尊三代聖王。從秦帝國現實主義美學的定調來論述秦始皇時期藝術的文化意義，將不同於純粹的風格、功能分析。要在秦國滅亡後的二千二百年後來重建這種信仰，司馬遷會是個關鍵人物，《史記》中的微言大義，或許在考古發現尚未充足的過去僅能算是很具神話性的寓示。《史記》所記載事件的可信度被質疑。

當豐富的考古資料在地底被掘起，相對地佐証了許多事實。這些事實支持了用現實主義的美學論調可以更深刻地思考秦文化意義的作法。

司馬遷生於秦亡後約六十年，當時老一輩的人們對於秦皇仍有鮮明的記憶，再加上當時秦宮廷中遺留下來的公文書簡及相關文物資料也都相當豐富。他眼見的資料其實讓他為秦歷史下的結論有可信度。除此之外，1974的考古發現—雲夢秦簡與兵馬俑，給了歷史的讀者更實際的旁徵博引。筆者就從現實主義美學的定調來作兵馬俑坑與驪山陵之間的對比研究。

正文

一，驪山陵工程

秦始皇即位後(bc247)開始著手陵墓的興建，當時秦始皇只有13歲，近四十年的工程。造就了一座底面積485乘以515平方公尺，高87公尺的大陵園[1]。然後在二世任內完成。

豎穴墓坑

秦始皇墓內的地宮從秦代建築水平來看，它是一個巨型的石砌周壁的豎穴墓坑，再附設一些回環相連的隧道式的別室和墓道耳室，內部結構則是由石、磚與木料組成的多級桁架式、有拱衛穹窿頂的群體建築。地宮大致包括了墓室、別室與墓道。墓室是個共有六層階梯的仰斗狀四棱台體。

然後秦始皇崩，二世在第一時間完成了驪山陵所有的後續工作，然後將始皇下葬在這裏。《史記》裏對這座陵墓的結構有一段很明確的描述：

九月，葬始皇驪山，始皇初即位，穿治驪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詣七十餘萬人，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徒藏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二世曰，先帝後宮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從死，死者甚眾，葬既已下，或言工匠為機，藏皆知之，藏重即泄，大事畢。已藏，閉中羨，下外羨門，盡閉工匠藏者無復出者，樹草木以象山[2]。

漢承秦制，這樣的結構對之後的漢帝們不會陌生。由於墓室收藏寶物的功能，以及防範盜墓者機關的戲劇性，吸引了司馬遷的注意力並且記載了它們，然後吸引了後代歷史讀者的興趣。但這些設施同時也成為歷史讀者質疑《史記》真實性的癥結。但是隨著考古文物的出土，這些癥結得解。

水銀為江海，機相灌輸

就位置來說，秦始皇陵位於第三層地下水層的深度。即使如此，工匠仍為秦始皇設計了一幅以海洋為憧憬的死後世界，讓石槨變成游館在海面航行。

始皇葬于驪山之阿，下錮三泉。…石槨為游館，人膏為燈燭，水銀為江海[3]。

機相灌輸，可視為是永動機的實驗。雖然嚴格定義的永動機目前並不可能，但是卻與之前的描述相關。錮，原意鑄塞。石造棺槨，加上銅液鑄塞石縫，其目的一在於使墓室成為封閉空間，可保地下水不湧入；二在於以水銀為江海的佈置，也無滲漏之虞。以高密度的水銀為河，也可以發揮浮棺為效果，故稱游館[4]。

至於以水銀為江海，其實在吳王闔閭與齊桓公墓中就有水銀為池的設計。根據《呂氏春秋》中指稱的厚葬之風，水銀作為造墓設施的情形是有的。將水銀加入造墓的設計，其實不只為營造一種地底江海的技術成就。它還有防盜的功能。

以水銀防盜的原理是它的熔點是38度，液態的它在常溫下容易揮發，水銀氣體有劇毒，吸入高濃度汞氣體，會導致精神失常、肌肉震顫而癱瘓，以致死亡。水銀為池與機相灌輸的力量，攪動了水銀，使它產生山河奔騰的設計，可以毒死膽敢進入地宮的盜墓者。同時墓內水銀濃度提高的結果，還可以讓入葬的屍體的與隨葬品可以長久保存不腐[5]。

關於以水銀為防盜設計的機關，經過袁仲一所率領的秦始皇陵考古隊的探測發現在皇陵周圍愈向核心有愈濃的異常水銀反應。這發現直接証明了秦始皇陵中水銀設施的存在。墓室中以銅液鑄塞石縫避免深達三泉的槨室進水的防水設計，可以保持水銀的濃度。同時陶水管的排水設施，一方面排開地下水，也同時擴大汞成份的擴散範圍[6]。

機弩矢

機弩矢也就是暗矢，為了防盜就在墓門內、通道口等地方安置這種觸發性武器，一旦有盜墓者進入墓穴，碰上連接弩扳機的絆索，會遭到猛烈的射擊[7]。雖然還沒有類似的機弩矢發掘出土，但是漢、唐陵墓中為防盜所做的機弩設計間接証明了史記的紀錄不假。

始皇死後的宮廷殺戮

據《史記》記載秦始皇下葬之後的一場宮廷殺戮，共有公子公主等33人死於非命。

…六公子戮死於杜，公子將閭照昆弟三人囚於內宮…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劍自殺，宗室振恐[8]。

…沙丘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恐為變。且蒙恬已死，蒙毅將兵居外，戰戰栗栗唯恐不終，且陛下安得為此樂乎。二世曰為之奈何，趙高曰嚴法而刻刑…二世然高之言，乃更為法律，於是群臣諸公子有罪輒下高令鞠治之，殺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十公主矺死於杜，財物入於縣官，相連坐者不可勝數[9]。

這些情節描敘了那些質疑秦始皇十八子胡亥即位正當性的諸王室們的下場，其實是慘不忍睹的。其殘酷讓它的真實性一直以來都是僅供參考。還原那場災難，僇謂刑僇，又稱大刑，即辟，即斬，即砍頭。戮則是砍頭之後陳屍，而秦“戮”指的是斬腰。矺音宅，是裂其肢體殺之。若這些描敘是事實，可以想見當時二世俎殺手足時的腥風血雨。

遺憾的是，根據考古發掘，在秦始皇陵東側350公尺，發現有十七座屍首分離的陪葬坑[10]。其中出土的金銀飾品說明了他們身為公子公主的身份，但是死狀悽慘。在墓7中骨骸散亂。墓10則是頭手腳身分離。墓12則是頭置頭箱頂，其他骨骸在頭箱內。墓15是頭身四肢分離，右耳門骨(鬚骨)有穿銅鏃一支。墓16下肢骨在填土中，頭骨放在頭箱上。墓17是頭身下肢分離，左腳骨與脛骨分離，雙臂伸張[11]。

根據以上的例子証明了司馬遷在史記中的幕葬、殺戮描敘，確有其事。但秦代工藝的偉大成就—兵馬俑坑的考古發現，卻獨不見他的片語支言。即使當初始皇陵封土時二世為了保守皇陵機關秘密而坑埋工匠的結果是機密仍舊外洩而且連司馬遷也知道，那麼未見紀錄的兵馬坑，又象徵什麼?

二，兵馬俑工程

西安古名長安，東35公里遠的臨潼縣西楊村，在1974年3月因農事挖水井而挖出兵馬殘俑。同年6月，由陝西省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學者袁仲一開始發掘調查。秦始皇陵墓也在臨潼縣，兩者相距1.5公里[12]。

俑坑發掘當時，仍是文化大革命時期。當時還有多次重要的考古發掘，如1968年的滿城漢墓、1971年的唐代章太子墓，懿德太子墓。1972年的馬王堆漢墓，1973年的河姆渡遺跡，1974年的戰國中山王墓[13]。

發現兵馬俑坑的消息是在1975年7月才由日本媒體公諸於世。開放參觀，則是要到1978年4月，一座橢圓型的巨蛋建築—東西長260公尺、南北寬76公尺、高22公尺完成之後，保護俑坑不受雨水沖刷，開始大規模挖掘。1979年10月，以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之名對大眾公開。

兵馬俑坑前後發現大小不同的四座，都是建於地下五公深隧道式的土木構造建築。兵馬俑被安排在過洞裏。坑頂用木架為棚。

一號坑

首先，兵俑坑的最前端有三列不穿盔甲的輕裝步兵俑，成一字形橫隊排列，每排68件，共204件，均束髮、腿紮行滕、手持強勁弩弓。

其次隊伍之後，由夯築隔牆將一號坑分為十一個東西向的過洞，將步兵和四馬戰車相間安排，共有三十八路縱隊。這些兵俑身穿盔甲，脛縛護腿，手執矛戈鈹戟等長兵器和少量弩弓，屬於重裝甲士。

然後俑坑的南北面邊緣，分別有一排面南和面北的武士俑，是為中央軍陣的左右側翼，其任務是防止敵軍旁敲側擊。

最後主力軍的後端有一列面向西方，與大軍相背而立的武士橫隊，是為軍陣的後衛，主要任務是防止敵人從背後偷襲，為主力軍提供可靠的後衛保障，是所謂“末必銳”“本必鴻”的布陣。

一號坑可視為是秦軍步兵主力部隊的模型。陣中的指揮人員，頭戴長冠，手持青銅劍，與普通武士俑相比，身上的防護灰甲更為細密講究，反映出秦軍中嚴格的等級製度。

二號坑

1976年發現二號坑與三號坑。二號坑東西124公尺，南北98公尺。位於一號坑東北。坑中多跪射俑與騎兵俑，且騎兵袖口較窄小，上依的長度也較短，腳穿長靴，可以看出它是真正採用遊牧民族故服騎射制度的實戰軍隊，而且有弩的出土[14]。二號坑俑似是機動部隊，有特殊的射擊兵部隊、騎兵部份，戰車與步兵部隊，戰車部隊[15]。有弩手三百多個，其中約160個穿盔甲重裝的跪射俑為八路縱隊，其餘則為戰袍輕裝的立射俑環立外圍。

戰車陣，位於右側，每車上有武士三人，一名御手，兩名甲士。

戰車與步兵陣則是有車有兵，以十九輛戰車為主，260步兵。有騎兵殿後。

騎兵陣則是在左側，108名騎兵，加以六輛戰車，任突擊任務[16]。

兵俑是寫實表現的，其中兵俑的長像，有漢人，也有出身西域的西亞人[17]。

寫實風格表現的兵俑，大不同於戰國以前在青銅器上表現的龍鳳圖騰。它並不講究裝飾性，而是一種現實主義的魅力。人物栩栩如生。

三號坑

由於三號坑發現殳器，它是裝飾性武器，而非實戰武器[18]。它的功能是將軍前儀隊使用的禮兵器，坑內有獸骨鹿角，是為祭禮場地的所在。所以一般的研究者，皆以三號坑是將領階級俑坑。而禮兵器的裝飾性，也可以讓擔任將領者不用擔心被暗殺。

三，兵馬俑坑與驪山陵工程的對比研究

兵馬俑坑工程與驪山陵工程兩者之間，在工藝的風格、出土銘文上有許多共同點，但兵馬俑坑不同於其他在驪山陵周邊發現的陪葬坑，彼此相距卻有1.5公里之遙。這讓筆者疑惑他們之間是否有真有功能性上的直接關連。筆者的研究法是先將這類疑惑置而不論，再從對比中找出相關或是不相關的積極証據，而不是獨斷的一廂情願認定。

(一)結構與深度

驪山陵地宮與兵馬俑坑的結構，前者為豎穴墓坑再附設一些回環相連的隧道式別室與墓道耳室[19]。前者，豎穴為了要保持遇水不壞，邊壁是斜面。有如一倒置的四棱台體，像是一個仰斗。然後棺木定位之後，再行“封土”，然後變成一座像是山一樣的驪山陵。所謂墓室，不是因為它有皇宮般的格局。

驪山陵結構的深度，因為厚葬之故，秦始皇時動用七十萬人，挖至“三泉”之深。陪葬坑銅車馬坑則是深達8.6公尺的多段式豎坑[20]。深度不同，功能不同。陪葬品的珍貴，讓它安置在較深的墓坑中比較安全。深葬是為了防盜、保護陪葬品，厚葬也因此必須有更多的配套措施如深葬，兩者其實一體，互為因果。故三泉意味了深度頗深，用來放陪葬品。然後和機弩矢、水銀蒸氣合作防盜。只是無論如何防盜，看在呂不韋眼中都是徒勞無功的，他反對深葬與厚葬。呂不韋說“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也，無不亡之國也，是無不掘之墓也”。深葬都防不了偷盜，淺葬更不用說。

兵馬俑坑是密樑平頂式坑[21]，用隔牆過洞增加它橫面的跨距。讓它不同於始皇陵其他的單坑陪葬坑，如銅車馬坑。棚木的使用頗有計劃。排列整齊且有規劃，甚至有榫接技術。結構不同，所以目的不同，現實性的意義也不同。只不過兵馬俑坑的保存狀況不佳，二千多年來，棚木因腐朽坍塌而變形，且自然侵蝕及人為破壞不斷。因為兵馬俑坑只有5公尺深[22]。

(二)工人組成

大規模驪山陵的開挖，史無前例。皇帝“初即位”便開挖，也史無前例。工人的來源會是個問題。工人的對象有兩種：一種是純粹勞力者。另一種是技術人力。前者的來源可以在大規模的“徙民”中得到滿足。徙民的傳統在秦國其來有自。而且是一石兩鳥的傳統。徙民的對象有二，一是罪犯、二是舊有勢力。前者滿足異地勞動力的需求，後者的遷徙則可以打破勢力的盤據。當秦始皇面對大一統的中國時，那些來自六國的戰俘、舊勢力既是資產也是負擔。

規模龐大、能夠消耗眾人精力的驪山陵與阿房宮工程，固然吸引了司馬遷的注意力，成為《秦始皇本紀》裏被精心描述的部份。更要注意的是，前後將近七十萬的人力調度，顯然是更大的“管理”工程。

工程進行中，絕大部份的人力是勞力者。這些人通過軍事化的管理，用十人一組設“養”、二十人一組設吏、三十人一組設“作長”的監工制度控制[23]。

…始皇初即位，穿治驪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詣七十餘萬人，…[24]。

驪山陵深達地下水層第三層的深度，高到五十丈的封土土方，消耗大量人力[25]。以王學理的說法，每天至少會有162913人次[26]。這種大規模公共工程的另一個作用，就是讓有軍事組織與戰鬥習性的六國戰俘維持體能與戰鬥力。必要之時授之以大赦，再配之以兵器後成為有效的打擊部隊。

盜已至眾彊，今發近縣不及矣，驪山徒多請赦之，授兵以擊之，二世乃大赦天下…[27]。

不過，命運相對比較乖異卻是參與陵墓工作的一群高級技術人力。《史記》記載有一群高級工人不僅沒有大赦的機會，甚至因為有人懷疑他們可能會將墓室藏寶的秘密洩露出去，以致於被陰謀阻絕出口而陪葬墓中。這些高級工人—可以直接接觸到珍貴寶物的工人，被活埋在一個可以想像其宏偉程度的大墓之中，無復出焉。

葬既已下，或言工匠為機，藏皆知之，藏重即泄，大事畢。已藏，閉中羨，下外羨門，盡閉工匠藏者無復出者，樹草木以象山[28]。

不過換個角度用現實主義的信仰去理解：根據考古發掘，在咸陽秦始皇陵周圍，設有因工事殉職的工人墓“居貲役人墓”與“驪山徒墓”。兩者位於秦皇陵西南方，且都不超過500公尺遠[29]。秦始皇的現實主義，並沒有讓他不接受“人”死後事的安排，如興建陵墓。甚至是利用它提供工作機會來管理賦閒人力，《史記》中處事殘酷的秦二世也延續這種信仰。這些工匠的死後事，其實被埋在裏面與外面是沒有差別的。

兵馬俑坑卻不同，淺坑與無封土的工程設計，需用體力役工的人數相對較少。而兵馬俑製作過程中所需的專業技術人力，則相對較多。如製作陶俑、陶水管、秦磚與青銅兵器的各方面。又根據器物上的簽名可知，他們直接來自官府的製作工廠。尤其是真實尺寸與材質的兵器具有殺傷力，絕非一般“徙民”可以製作。不過在史料中無法得知這些工匠後來的遭遇[30]。

(三)出土的青銅器

秦始皇陵西側陪葬坑出土的銅車馬是埋在地下的陪葬之物，沒有任何實用價值[31]，1980年出土。它是一組兩幅的馬車，大小約為實車真馬的二分之一。一號車又名高車或立車，是當年秦始皇出巡車的開道車，青銅造，雙輪單轅四馬牽引。車廂的正中豎一高柄圓傘，傘下一御官俑，並佩有盾牌，車身由3064個金銀銅質的零件組成。二號車又名安車或是溫涼車，有通風的設計，冬暖夏涼。漢高祖劉邦在還未當皇帝前，見到秦始皇巡遊的車隊，曾羨慕地稱大丈夫當如是乎[32]。銅車馬的精緻總是被拿來代表秦代青銅工藝技術。精緻到連皮帶也用銅鎖鍊來仿製。但它卻沒有任何的實用價值。

兵馬俑坑出土的青銅器，都是兵器。它們並非是只為了陪葬陵墓用的假品，而是全都可以實際使用於戰場的真實武器。出土兵器又分攻擊型之長短兵器與防禦型兵器胄甲[33]。筆者僅就長兵器與遠距離攻擊兵器來說明。

銅戟，秦代長兵器，是戈與矛的聯合體，可鉤殺又可啄擊[34]。戟的形制，延續戈的發展。早期直內戈的形制只能作啄擊使用，如二里頭文化時期。至商代，發展成有援的形制。如此一來更增加了綁附柲柄上的牢固度，而且據此發展出鉤殺的使用技巧。原本啄擊的攻擊方式，源自鋤農具的靈感。因為有雙重功能，所以繫戟的木柄“柲”，呈圓形。使其便於旋轉方向。

青銅箭鏃的出土，在兵馬俑坑中相當豐富，一矢箙有100支箭鏃，出土10餘萬件[35]。它們是可以利用在戰場上的真實武器。關於箭鏃，周《考工記》在銅錫比例上的定義是五分其金而錫居二，謂之削殺矢之齊。只是出土的秦鏃考其成分比例卻不足，讓鉛錫的比例提高，雖然減低了硬度，但是它卻有提高了毒性與增加殺傷力的效果[36]。

至於弓，《考工記》弓長六尺有六寸，謂之上制，上士服之，弓長六尺有三寸，謂之中制，中士服之，弓長六尺，謂之下制，下士服之。換算公制：上制弓干長152公分，中制145公分，下制138公分。不過，從出土實物來看，戰國中期以後已突破了這一界限，而三把秦弓的長度分別是176公分，151公分，147公分。顯然秦弓比周弓要長。其張力和射程無疑地也大大增加了[37]。可以想像兩軍對峙的局面，秦制兵器具有出其不意的優勢。考古發掘不僅証明了兵馬俑坑兵器的實用性，甚至考証出不為人知的軍事機密。

最後，以“兵馬俑秦文化”展出之一件銅戟為例，“內[38]”上刻有銘文“五年相邦呂不韋造、寺工戈、丞義、工成”。相邦是監督者；寺工是官署名，主管兵器製造；丞是製造指導者；工，是實際生產者。勒名制度下，保守，卻富含實用功能性的設計，不論是禮兵器還是戰場兵器，都反映了呂不韋任相國開始，由上而下掌握、設定不走周制、不走浪漫古典裝飾的現實主義風格。

四，對比研究的衍申問題

根據袁仲一的說法，兵馬俑坑“一定是秦始皇陵的陪葬坑”[39]。王學理的說法，也從兵馬俑坑的位置來推測，由於它座落在陵墓東方門道延伸點上的位置，故可視之為保護秦始皇陵墓的冥間護衛[40]。

商周時有活人活馬活犬為殉葬之俗，也有用大量的陶器石器玉器銅器等做陪葬的習俗。這樣的喪葬制度後來有了改革，以陶俑木俑陪葬替代往昔的活人殉葬。秦俑可以代表秦代的軍陣[41]，至於是否埋在地下的陶俑就是陪葬器，似乎應該先置而不論。

人可以造俑，但不見都是為了陪葬用。不僅秦之前之後的陪葬俑，尺寸與現實不同。用來陪葬的物品有其特性，他們是沒有實用功能的明器故品質較差易碎。作為陪葬品，有像縮小版的秦始皇陵銅車馬與唐三彩的低品質易碎。但兵馬俑並沒有以上的情形。

評斷它們是不是陪葬用，還需有三度空間的思維。兵馬俑坑雖在皇陵區的東邊軸線上，但是遠在1.5公里之外。這距離剛好適中，不太遠也不太近。它距離其他的陪葬阬至少都有1公里。銅車馬坑則是在西側350公尺，尚屬高水銀濃度的陵墓區，還算是防盜機關的保護範圍。兩坑深度差超過三公尺，陪葬的車馬坑更深。

淺坑是個關鍵的思考轉折點，兵馬俑坑雖淺，卻貯有等尺寸、真正青銅材質的兵器。可以想見的是，它必須有一個配套的保全制度。只不過，它不見得與始皇陵的防盜設計相同。加上，出土的秦兵器有其特殊的克敵尺寸與成份的設計。這設計讓他們在統一戰爭中無往不利。它的特殊設計應該是個終極機密。這些不同於周制的兵器有著當時六國軍隊無法想像的殺傷力。以常識即可知，兵馬俑坑中的陣式與武器，不僅要有防盜措施，甚至還得保護再三才行，隨時有衛兵戌守也不為過。逆向思考，當時的淺坑設計者自然也不會忽略這點。因此，兵馬俑坑的陳設不應該是完工之後封凍起來的陪葬工程，而是一種可以隨時使用、至少是隨時備用的設施。兵馬俑坑與陪葬的關係，其實並沒有那麼密切。

就風格來說，製造兵俑的工匠，因祭禮分層負責的勒名制度而刻名的作法，因為青銅武器在坑中已不多見而不易去推敲制度的落實程度。由於是呂不韋時期的建設，一種反浪漫裝飾的樸素風格很濃，迥異於銅車馬的精緻與秦始皇陵裏收藏之奇器珍怪寶物，兩者的對比很大。

只是這樣的工程竟然沒有被司馬遷記錄下來，以致於一般說法都視兵馬俑為秦皇陵的附庸，而草草地概括解釋它的工程成就。

結語：

大形徹認為從兵馬俑可以看到秦始皇的宇宙觀。他相信秦始皇的宇宙觀是現世與冥間頗相近。他相信這也是為何兵馬俑必須肖真的原因。大形認為這意謂秦始皇本身不信死後世界[42]。冀求不死，被等同於不信死後世界。這其中存在的預設立場是，兵馬俑是陪葬之用。

從秦文字的研究，筆者為秦代美學的現實主義精神定了調。兵馬俑這鉅大工程，從呂不韋時期開始的工程，也應該用現實主義去為它定調。戰國中期之後的秦文化產生了很大的變化，新的秦文化的特色，是重視實用的趨勢[43]。經過上述整理，筆者排除兵馬俑做為陪葬使用的必然性。可派上戰場使用的秦俑兵器則成了解開它實用目的之謎。

兵馬俑坑是個軍事寶庫，也是個教練場。既定的陣式，提供練兵者直接的佈局指導。這個從呂不韋時代就開始的工程，在中國文字語言並不統一的時代裏，發揮了指導佈陣的示範作用。棚木與隔牆的設計，如同兵馬俑博物館要解決下雨會損毀兵俑而興建巨蛋的狀況，用來保護這個軍陣。它們是一舉數得的設計，隔牆一方面是提供軍官們走進行列以制高點研究陣式的走道，同時也可以用來舖搭棚木防止雨淋以及防止洩密。兵馬俑坑同時也是軍火庫，尤記秦末民亂起，二世大赦驪山徒並授之以兵抵抗暴民的事件，一時之間的武器需求，能夠提供教範準則與武器的補給庫只有這個從呂相佈置而來的兵馬俑坑。也因此，進出驪山陵工地的70萬人次，這火藥庫最好與他們保持相當的安全距離才是。

[1] 《重現的文明-兵馬俑》羅慧娟編譯。台北，閱世界出版社，2001。頁43。

[2] 《史記》<秦始皇本紀>台北，宏業書局，1992。頁122。

[3] 語原出《漢書》<劉向傳>。王學理《秦始皇陵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頁57。

[4] 王學理《秦始皇陵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頁74。

[7] 王學理《秦始皇陵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頁77。

[8] 《史記》<秦始皇本紀>。台北，宏業書局，1992。頁123。

[9] 《史記》<李斯列傳>。台北，宏業書局，1992。頁1012。

[10] 王學理《秦始皇陵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頁117。

[12] 《重現的文明-兵馬俑》羅慧娟編譯。台北，閱世界出版社，2001。頁7。

[16] 《捍衛秦始皇的地下雄兵—秦皇陵兵馬俑》吳立萍編。台北，大地地理版事業，1999。頁24。

[17] 《重現的文明-兵馬俑》羅慧娟編譯。台北，閱世界出版社，2001。頁103。

[19] 王學理《秦始皇陵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頁59。

[21] 《捍衛秦始皇的地下雄兵—秦皇陵兵馬俑》吳立萍編。台北，大地地理版事業，1999。頁15。

[22] 南宋黃善夫本《史記》卷五，台北、藝文出版社。頁31。

[23] 王學理《秦始皇陵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頁143。

[24] 《史記》<秦始皇本紀>台北，宏業書局，1992。頁122。

[25] 據雲夢秦簡倉律規定，城旦之垣及它事而勞與垣等者，旦半夕參。即8又1/3斗。是0.8775公斤。王學理《秦始皇陵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頁152。

[27] 《史記》<秦始皇本紀>台北，宏業書局，1992。頁123。

[28] 《史記》<秦始皇本紀>台北，宏業書局，1992。頁122。

[29] 王學理《秦始皇陵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頁118。

[30] 從陽印文來看，具有製造陶製品能力的官署頗多，如右司空署，左水署、宮水署、大匠署、寺水署，甚至於一些來自地方的工匠也有製作的能力。不過，地方工匠製作的陶具出現的大宗是在非陵園主體的工程中。也是從印文來看，主要服務陵園的陶具工署是右司空、宮水署、寺水署、左水署。這些工署承製陶俑是宮水署。文見：同上註。頁243。

[32] 《秦始皇兵馬俑》台北，大地地理雜誌，1999。頁20。

[33] 《中國青銅器》馬承源編。台北，南天書局，1991。頁43

[34] 《兵馬俑-秦文化》林泊佑編。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2000。頁103

[35] 《秦始皇兵馬俑》台北，大地地理雜誌，1999。頁22。

[36] 王學理《秦始皇陵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頁264。

[39] 《重現的文明-兵馬俑》羅慧娟編譯。台北，閱世界出版社，2001。頁7。

[41] 《兵馬俑—秦文化》林泊佑編。台北，歷史博物館，2000。頁76

[42] 《重現的文明-兵馬俑》羅慧娟編譯。台北，閱世界出版社，2001。頁140。

[43] 文見：江村治樹<秦文化的特色及其歷史上的意義>《兵馬俑—秦文化》林泊佑編。台北，歷史博物館，2000。頁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