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研究專題
以古地圖與古碑建構的茄苳溪流域開發面貌
-桃園茄苳溪流域的古碑田野調查與拓本採集
武陵高中古碑採集隊
前言
當新住民在開墾土地的進度上，與土地所有者取得合作關係之後，建設於焉開始。水利工程、交通建設、信仰生活與生命教育事業次第完成後，聚落的功能趨於完備。河流，像是一條開墾進度的軸線。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大自然重力是顯見的開墾阻力。但族群之間的合作與競爭關係，像是漢番、閩粵、漳泉與內台等等也是開墾進度過程中，則是一段不斷學習進取與磨合的課題。筆者用圖像來佐証這段過程的實況，古地圖與古碑在筆者的研究中佔有重要的角色。茄苳溪在桃仔園地區的開放過程中佔有重要角色，而這篇論文筆者就準備利用流域內的古地圖與古碑圖像，來讓這個角色變得更具體。
正文
這本文中，筆者先說明茄苳溪與流域內開闢水源的歷史地理狀況，再衍申這個區域的古地圖與古碑承載史實與文化意義的功能，並結合之。目的是為了去呈現雖未完全，但是具體的古代觀點。
壹：茄苳溪流域考
一， 地圖中的茄苳溪流域
古代地圖是我們了解古代觀點的生動依據。由於沒有空中拍攝的技術，從平地或是高地為立足點的觀看角度，是古代製圖師製圖內容的全部。如此一來，
在土地上的高聳物，如瞭望台或是山頭，就成了最方便取得的定位點。也就最容易出現在地圖上。例如《淡水廳志》上的桃仔園地方，製圖者將之簡化為左邊也就是北邊的龜崙山，與南邊的鳳山崎或是岸裡山。畢竟它們是整個桃園台地上最醒目且明顯的參考點。核對於現實中的桃園地理位置，讀者可以很容易地判斷出製圖者的製圖是出於臆測、抄襲或是勘察。山形或是水系，並沒有繪製的標準可言。不過，正因為如此，它反而反映了製圖者的意志。製圖者意志則受到整個文化結構的影響。因此，不同的地圖版本，正提供了不同面相的文化詮釋空間。
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的《台灣府志》，南崁溪與茄苳溪的合流處被繪製在地圖中。但僅命名為南崁溪。合流處，位於南崁社。在明鄭時期就有聚落聚集。社，原是明朝時期稱番人聚落之名。南崁稱社應是開始於此時。明鄭討番態度強硬。南崁社番，明鄭軍曾由南崁港上岸追剿，在今五福宮附近被逐離，因此鄭氏在廟口營盤屯田。其後相處和睦，平埔族人亦漸漢化。平埔族附漢姓者不少，如潘、夏、藍、陳、干、林等姓。族人並與屯田兵合作，在南崁社(五福村)附近合力開墾。明鄭亡後，墾業荒疏。清領台灣之初，竹塹至南崁仍是一片荒涼。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台灣府志之台灣府總圖所繪，本地有南嵌社與奶奶社。康熙五十一年重修台灣府總圖中，則有南嵌社、坑仔社、龜崙社、霄裏社，通稱南崁四社[1]。
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的《諸羅縣志》，南崁港出口的南崁溪，已經畫出今日的虎頭山。而南崁溪最大的支流茄苳溪合流處反而被忽略。製圖者對山區的探索的興趣或是恐懼大過於水系。圖中畫出這地區最早的沿海官道。
乾隆二年(1737)，粵人薛啟隆得福建省官署許可，開墾八塊厝，即今日八德。居民的信仰中心是三元宮。三元宮奉祠的是三官大帝。沿途中路、南崁也都已經開發完成，有《三元宮興建紀》。
乾隆七年(1742)，《重修福建台灣府志》中有南崁港。南崁溪則短促且沒有支流，雖然這意味著製圖者昧於河川上游的探勘，但他肯定走訪過沿海官道。沿著海岸線舖排的出海口與溪流有三處，最合乎地理實況。新竹鳳山到南崁龜崙山之間的廣闊景像，也最符合現實情形。沿線反而是大溪(今社子溪)成為桃仔園地區的重要河川，既長且紀錄了綿延的支流。這至少意味了製圖者對大溪的重視與了解。南興，在霄裡社地中。乾隆九年（1744）就有清人大肆開墾，有一片欣欣向榮情形。又在霄裡之南，故稱為南興。這地名，目前仍然使用。
乾隆三十七年(1772)，《續修台灣府志》，簡略且多不實際。相對於七年的《重修志》，是最看不出來曾經經過探勘過程的製圖。
同治九年(1870)的《淡水廳志》，加冬溪(茄苳溪)成了一條獨立溪，獨立入海流。與南崁溪一分為二。雖有違事實，但從桃仔園設汛一事來看，官道已明確往內遷移穿過內地聚落。從中壢新街，經過崁仔腳，再到加冬溪。崁仔腳官路就通過當地鴻撫宮。加冬溪則有元聖宮，有《重修元聖官序》。上遊的霄裡與南興庄已經被畫入圖中[2]。顯然是昧於地理踏查。繪圖者是就陸路與海路分別概觀的結果製圖。海岸線與官道之間的區域並沒有考查。繪圖者選擇沿海或是內陸的官道來進行製圖踏查，都會影響山河的位置與名稱。
又茄冬溪再往上游，有員樹林庄。境內最早廟宇是三元宮，就建於同治九年，主祀三官大帝，是為客家地方神。禮拜天、地、水三官，分別掌理開墾過程中的天氣、土壤與灌溉。有此廟等於佐証了最早期的客藉移民開墾情形[3]。
同一條河的流域，在日本明治三十九年（1906）版《桃園廳志》中則描敘得很具體。
茄苳溪的源起與脈絡，是自十一份庄開始，向北流。流經淮仔埔、泉水空、番仔寮、員樹林。再流經埔頂、南興、過八塊厝庄、霄裡庄。合霄裡陂的餘流，往下莊子庄、茄苳溪庄。與國道線交叉，經中路庄、埔仔庄、於南崁下庄與南崁溪合流。其流域七里餘。
配合台灣堡圖，由於當時桃園高原的低度開發，日人的尚能完整踏查描敘茄苳溪水路脈絡。與今日水路或遭襲奪、或已消失不存景像大不相同。水路自南向北，並且追溯源頭到位於“十一份庄”的十一份埤，今日之龍潭鄉佳安村。
二， 茄苳溪流域的水源開發
受限於製圖者的觀點，茄苳溪流域的景況幾乎無法用地圖的方式忠實呈現。只有乾隆七年版《重修志》中的附圖，最能說服人們前往開墾，寬闊的腹地與長且分布上最平均的水路。相對於此，其他時期版本的地圖，桃仔園土地甚是侷促且乾渴。乾隆七年，正是桃仔園地區突然蓬勃發展的一個關鍵點。寬闊的台地，水道的延長，說明了它的可利用性增加。它們一方面挑起墾荒者的進取打拚的動機，也反映了水源利用的階段性。筆者就使用製圖的實例說明水源開發在這塊地方上的意義。不過，這個主題將圍繞著漢番的交易、取水技術、族群鬥爭等等問題發展。
(一)清治時期，以茄苳溪為例：
清代早期移民遷陡的實況，是由沿海的南向北遷陡，再由海岸向內陸。早期雖然有生番難馴的阻力，十七世紀漢人的開發頗多獲得熟番的協助。漢人若善用其開墾開圳的技術優勢，將可以在這場利用關係中處於主動地位：積極拓邊、享受利潤。
乾隆二年，薛啟隆氏請墾桃仔園。乾隆六年，變成桃澗保業戶的薛啟龍與霄裡社通事知母六集佃開鑿霄裏大圳。水源來自與茄苳溪同源之泉水空（因訛音又作泉水孔），引水灌溉。這些拓荒者的大量豐富經驗，佐証了七年《重修志》圖中變闊了的世界：
灌溉番仔寮、三塊厝、南興莊、棋盤厝、八塊厝、山腳莊六莊田甲。水額十分勻攤，番佃六、漢佃四。內有陂塘大小四口。乾隆年間，因新興莊田園廣闊，水不敷額，佃戶張子敏，遊耀南等向通事別給馬陵埔陰窩，開鑿一圳引接之[4]。
這塊區域裏，茄苳溪中游的宵裡社，今日仍見營盤與番社。它是對峙與合作交往的新開始，就是明鄭時期南崁社營盤的屯田兵與當地原住民合作的模式一樣。根據地方耆老口述，駐軍駐守著官道。它連接平鎮東勢地方的官路缺。目前在當地有《德興橋記》，記載鄉人為解決茄苳溪水位暴漲暴跌不利渡河，選在宵裡通往大溪路上建橋之事。顯然是在南興庄開闢前就已經存在的漢番防線。當防線變成官道之後，平行於同治九年茄苳溪到桃仔園的官道。相對於康熙時期的沿海官道，這已經是第三條官道，甚至它已經逼進乾隆二十五年的土牛番界。越過龍潭員樹林的土牛界，有番仔寮，今日猶見。它是大溪鎮瑞源里，有瑞源宮。不論如何，這段時期漢番均仰賴茄苳溪水開圳灌溉。唯溪源泉水及埤塘水量，並不足額。
為了新墾地而新開圳，往內山的開墾更仰賴和諧合作的漢番關係。引文中的馬陵埔也位於乾隆二十五年的土牛界外，非熟番不得請墾。唯技術與資本之不足之番人仰賴漢人處尤多，“番人有地、漢人有技術”的依存關係促使了內山的不斷開發。馬陵埔是位於界外保留區，於今之龍潭三角林。與茄苳溪水源頭僅有一丘之隔。
但弔詭的是，在這種合作關係之下，開發的阻力不來自番人(原住民)，反而來自同種的移民，因為水源的爭奪而埋下開發受阻之因。道光二十一年，淡水廳同知暨水利專家曹謹觀察位於塹北淡南之間的中壢地區，得知其地高亢而不曠，耕種用水多來自小陂貯水、是無水可用者的旱田，不利耕種[5]。曹謹挾其水利經驗履行淡水廳業務，了解中壢需水孔急，曾冒險探查可用水源，尋得大姑崁後山湳仔莊有水源（海拔300公尺），可以更高於霄裡大圳水位之水源提供中壢所需。曹氏甚至計劃解決山河(穿越大漢溪)阻隔引水之道是使用木架水橋空遞導引之—木梘，彷彿是羅馬的水道橋（aqueduct）技術[6]。但因為阻力使得這樁計劃無疾而終。計劃中長達三十餘里的水道，水源處位於生番出沒地；水道過程又得通過大姑崁地區的漳人勢力範圍，曹氏深知“欲引漳人之水溉粵人之田，非民所能自辦也”道理， 終於因此作罷。
綜觀清治時期，開拓進度的最大阻力是水源不易取得。更高水源的取得又會因為對生番的恐懼與漢人內部族群的械鬥搶奪水權而受阻。像是茄苳溪源頭泉水空所在的番仔寮當地有瑞源宮。宮裏有大正年間《瑞源宮重建記》，奉祠開漳聖王，是閩南漳州人的守護神。曾有石牆遺跡可茲追尋。如同桃仔園大廟，也是奉祠聖王的漳州人聚集之地，也興建石頭牆。只是它們所防衛的不是來自番人的威脅，而是自家漢人的械鬥。曹謹以中壢築圳之不可行為例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二十一年上任的他，看著淡水府衙用兵記事，道光六年的閩粵械鬥、十年的閩粵械鬥是心有所感。茄苳溪橋的兩方，一為內壢崁腳，一為中路莊。前者的“槍櫃”[7]，後者的“望高寮”都是族群衝突下的產物。茄苳溪中游，中路庄也見証這段過去。目前有《十二冥靈君之墓》。也有茄苳溪庄的元聖宮，有《元聖宮興建記》。
(二)日治時期，以桃園大圳為例：
在桃園大圳這塊台地上，一直以來灌溉水源都是阻水為圳。但河床陡淺水流湍急的野溪，多無法蓄積水源。埤塘，又因為池間無調濟水路，豪雨時溢流，乾旱則田枯池竭。日據明治三十四年的土地申告書中，多可看到遍地是旱田的情形，每為缺水而荒蕪頗多。同年也調查所謂的“公共利害埤圳”，是土地與水利利用的配套計劃。
明確的研究數據，轉換為水利政策進而興建桃園大圳以俾灌溉的計劃至遲在明治三十九年（1906）就已進展至測量階段[8]。
水圳的工事並非一蹴可及。經費與人才的投入需要準備、還必須考慮工程與產業效益是否得以平衡。最後是環境因素的催逼，工程才終於展開。主要工程的興建，由總督府出資辦理，這是所謂的官設埤圳時期。負責的重大工程部份，有取水口、導水路、幹線與支線部份。至於末稍的貯水與給水設施，則是由“桃園大圳組合”所完成。至於桃園大圳組合，又在大正十一年，改名為“桃園水利組合”。至此，工程龐大的水利灌溉事業，始轉交於“特殊單位”處理[9]，官圳不再。工程期間，總督府立下的一座座《官圳》樁，成了紀錄桃園大圳這段五年時間身分的尊榮，但隨著完工，官圳功成身退。
桃園大圳，自大湳出水口流出之後，在不遠的茄苳地方，與分為兩股的茄冬溪垂直交會，大圳水路以虹吸工方式從溪底通過。不僅有趣，水路寬闊的大圳，與茄冬溪相比，氣派磅礡有餘。茄苳溪的灌溉功能也被取代。
日據時期的水利工程，對統治者的總督府來說，並不是一件獨立工程。它是運輸、衛生、產業三合一的一體概念。當時負責設計督工桃園大圳、嘉南大圳、甚至包含後來計劃石門昭和水利計劃的八田與一，他在台灣原本負責的工程就是台灣的衛生下水道[10]。茄苳溪流域的霄裡，日據時期擁有台灣島唯一的淡水養殖實驗所，實驗養殖捕食瘧疾傳染媒介三斑家蚊幼蟲的大肚魚。這種具有衛生目的的水產實驗，對於水利工程三合一的初衷是相輔相成。八田氏在嘉南大圳工程中，幾次感染瘧疾的經驗之後，他仍百折不撓肩負推動水質淨化工程的使命。桃園大圳《供養塔》碑，為紀念工程殉職病歿之人。其中病歿者，不乏是水利工程師之隨侍家人。望碑而不勝聯想當時台島生命脆弱與蠱毒疾病橫行之嘆。
台灣的近代史冊中，不論政治立場，公認有貢獻的日籍人士八田與一與桃園的關係，一直沒有被提起。如今桃園大圳，八田氏的第一回工程的成就，奠定了嘉南大圳成功的基礎。筆者有幸藉由古碑採集計劃，拜訪大圳水路的《供養塔碑》；又在潮濕雨林中尋找《官圳碑》，終得以揣摩八田氏也在林中遊走探勘的刺激、危險與惡蚊騷擾的景像。
(三)國民政府時期的石門大圳
追本溯源，今日石門大圳的前身為霄裡大圳[11]，在《淡水廳志》的記載中，薛啟龍和霄裡社通事知母六（蕭那英）於乾隆六年（1741）共鑿之。其水由山腳泉水孔開導水源。灌溉番仔寮…六莊田甲[12]。無論如何，它都比桃園大圳水路的海拔要高。
更高原的用水計劃，早在昭和3年，桃園大圳灌溉系統完工之後，八田與一就曾擬定昭和水利計劃。計劃將石門附近興建水庫。但因為八田氏在嘉南大圳的工作未完、總督府又有意藉其長才開發南洋水利資源，昭和計劃遂告終。石門水庫（海拔240m）完工，桃園地區得到了更高水位的灌溉水源。甚至襲用了乾隆中葉的土牛溝殘段為水道。而當初曹瑾所計畫取水的的湳仔莊，就在水庫集水區不遠處的龍珠灣。結合桃園高原舊埤圳的石門大圳還真的灌溉了今日的中壢地區。
終於民國五十三年，石門水庫落成。在石門農田水利會成立之後，石門大圳整合了當地的舊有圳道[13]：
（1）合大興圳：大溪鎮南興地區。由業戶薛啟龍與墾戶邱黃廖三姓所建。興建於乾隆六年（1741）。是用茄苳溪水阻流為圳。
（2）霄裡埤：位於平鎮東勢。早期霄裡居民修築之霄裡埤有洪圳與崁下埤水源相連。崁下埤今名霄裡池。霄裡埤興建於乾隆三十七年（1772）。今日崁下埤的餘水流進茄苳溪支流。這支流後來又稱為石門大圳之宵裡分渠。而分渠的餘水則流入茄苳溪主脈。
（3）龍潭圳：以龍潭大池塘及泉水空為水源。為嘉慶九年（1804）興建。而泉水空，正是茄苳溪伏流的源頭。
這三條舊圳道，在桃園水利組合之後，仍因為地勢較高而且水往低處流的緣故，無法與桃園大圳整合。桃園大圳的大湳出水口海拔125公尺，灌溉海拔125高度以下的桃園台地。石門大圳則因為低揚抽水站，將水位自金山寺隧道的190公尺，抽高至海拔230公尺處。更高海拔的桃園高原也有了灌溉水源。上述位於龍潭、霄裡埤的水源與水圳終能統合一氣。茄苳溪水與石門大圳圳水，在多年之後終於是你我不分。
貳，茄苳溪水系開發史中的幾件古碑圖像
一，茄苳溪流域古碑之分佈
古碑，是文化變遷過程中留下的實物遺跡。藉由碑文、碑石與位置，人們可以揣想發生在過去某時某地的點滴。筆者藉由古地圖的對照作為引子，來喚起對於茄苳溪水系開發困境、興趣與能量的思考。古碑，像是星點散落在這茄苳溪、桃園大圳與石門大圳交會重疊的流域內。它們一點一滴地紀錄著不見得是同時，但都珍貴的開墾時代記憶。筆者就依下游往上游的方向，說明它們在開發史、文化播遷過程中的意義與角色。
桃澗保地區（桃園古名）地區的開墾是從茄苳溪流域開始的。漢人與熟番合作關係穩定之後，漢人對北台灣的開墾不再只是沿海從南到北，而有從沿海向內陸發展的趨勢。南崁，是桃園地區最早出現聚落的地方。在明鄭時期就有紀錄。三級古蹟五福宮所在地，正是當時聚落的信仰中心。《五福宮重建記》《聖蹟亭記》
入清，桃仔園與中壢地區，因為官道向內地移而南崁地區的重要性漸漸淡出。不僅如此，南崁大廟五福宮也分靈給桃仔園大廟，同祀開漳聖王。說明了隨著移民開墾而文化向內播遷的過程。原本是支溪的茄苳溪也取代南崁溪。在同治十年淡水廳同知陳培桂所主持的《淡水廳志》編纂中，茄苳溪有其獨自的出海口，而南崁溪卻只剩下不及1/5的長度。後者被忽視的程度這反映了主事者受潛意識所控制的選擇注意力，注意這新興區域。
再往上游，來到茄苳溪與日本人所謂國道的縱貫線交叉的中路路道。一所成立於民國四十四年的武陵中學，經過五十年的成果茁壯與老成，校園有《武陵活水碑》，《津口碑》、《志清樓記》、《暢遂滋榮碣記》、《體育館興建記》、《武陵陸橋興建記》與《校門興建紀》。校外則有《十二冥靈君之墓》。
茄苳溪莊位於官道內壢溪莊往桃仔園街的路上，過河有橋。這水系最有代表性的開墾史蹟從此開始，橋旁留有老茄苳樹。茄苳溪橋（海拔100m），由乾隆後期桃澗堡霄裡莊、八塊厝莊大業戶黃燕禮所捐。曾經有木牌紀念碑的紀錄。橋邊有元聖宮，主祀天地水三官。有《元聖宮重建序》。八德地方則有三元宮，有《三元宮重建記》。
循茄苳溪溯源往上遊，地勢愈來愈高，來到乾隆25年畫下的霄裡、南興的土牛界。它曾經是漢人與熟番的開墾區域界限。為攏絡熟番為生番之緩衝，大方將界外地所有權全交給熟番。目前在八德市霄裡地區（海拔150m），還有乾隆中期留下的霄里汛“營盤”舊地名，有建橋的《德興橋記》。營盤官道所連接的平鎮東勢地方，則有《御大典紀念碑》。
唯土牛界外土地的使用，漢番依存關係頗深。乾隆五十五年，因土牛溝界名亡實亦亡，故清廷重訂漢番界限為新界。新界外為隘墾區，有大平隘、三坑子隘與更深入內山之大姑崁隘。茄苳溪最終源頭為“十一份埤[14]” （海拔230m）則尚在新界外生番聚集之處。三坑子地區，有《大平橋記》與《為民生厚》碑。
道光二十一年，淡水廳同知也是水利名家曹瑾見中壢地區缺水灌溉，在霄裡地區水源使用已經過度的情形之下，他知道必須另覓水源。當時的他則進入危險的生番地，得知湳仔莊有水可用（海拔300m）。當地有縱橫山林的古道。大溪地區古道邊總都有石碑紀錄建橋故事，如《御成路古道碑》、《蟠龍崎古道碑》與打鐵寮古道邊的《太平濟安二橋碑》。
雖然這些石碑紀錄的內容，不見就是開發史的主角，但是即使是最簡單的寄附芳名碑，都可以從其中的捐資人名得知當時的時空背景。訪碑、撫碑與拓碑的過程，正是可以最逼真還原感受的作法。
二，幾片古碑的故事
茄苳溪流域的古碑分佈與性質各異。像是位於廟宇路橋興建記，用於紀念頌揚熱心公益之士。或是校園裏面的紀念碑，如《御大典紀念碑》、《武陵美池活水碑》等等。其中也不乏具有藝術性的草書碑，也有嘉慶時期古墓碑、殉工紀念碑與日據時期的界樁。如前文的預設，這是一次茄苳溪流域開發史的調查，以下的碑文解釋，在順序上與石碑的年份無關，而是就其出現的海拔，從下游到上游，分別述之。目的在呈現一個從港口往源頭開墾歷程。
(一)客路須知碑
茄苳溪的開發，自是從河口開始。也就是從南崁溪的出口南崁港開始。可以想見的是，甫上岸，旅客信是可以從有各式警告語中讓他們了解開墾與移民蠱毒台灣時的各種注意事項。本文中，筆者無法在南崁港尋求相關遺跡與文獻。文中筆者引用原置放於台北府治衙門前的《客路須知碑》聯想之。如此以突顯上岸之新移民者對新旅程開始前的徬惶處境。“火燥之氣”，在桃仔園地區其實也頗能成立，即使今日的大溪地區仍有多處煤礦遺址可以佐証這點。光緒十一年(1886)立碑時，台灣正式建省。立碑警告客旅，切勿縱情並謹慎飲食。碑文如下：
台灣內山外海，疊嶂重洋，地產煤礦，火燥之毒熾，時衝潮汐。風濕之氣蒸，估舶縱橫，征人輻輳，情關難越。爭趨翠陌之遊，旅館無聯，誰醒黃梁之夢。於是縱情花柳，恣啖肥甘，豈知禍已伏於床緯，患既生於醉飽，腰纏既盡，身命隨之。口實過求，疾病繼之，客於斯者，往往內傷則喀血為災，外感則染疴莫挽，飄泊淪亡，不知凡幾。揣其病源，近女色，故風山為蠱，慾火煽動，津液易枯。嗜燔炙，故噬嗑為凶，熱毒內攻，肝腸貽患，欲求保生之術，唯戒色慾節飲食，為最要，苦口良言，勒石布告，信者之，獲福無量。
計開
戒色欲：精洩則陽氣虛，陽氣虛則客邪易入，或瘴疫或吐瀉，挽救滿無從，精洩則陰火熾，陰火熾則腎水內虧，或喀血或失音，消磨殆盡。法當保固，腎經為要，胡腎陽不虛，無慮外感，腎陰不損，無慮內傷。
慎飲食，燔炙食物最爍肺金，最動肝木。肺金貴清肅，金受爍，必迫血以逆行，肝木貴滋養，木內煽，必挾濕以化熱。台地所以多喀血失音、肺痿諸症者，皆由多食燔炙之故也，可不慎哉。
光緒乙酉嘉平，福州還珠氏勒。[15]
(二)重修五福宮碑記
五福宮本身是桃園地區唯一的明鄭治理遺跡。它供奉玄壇元帥。相傳明末鄭成功軍隊在此駐紮，於樟樹下張幕置案，奉安玄壇元帥像，或說鄭氏部將懸玄壇元師香火袋於樹枝上，供人膜拜。供全軍叩拜，因靈驗，乃搭奉祀，號為元帥廟。
雍正元年(1723)，北台移民開墾，日增日眾，清廷乃置淡水廳，以便管理。九年官府開南崁、後龍港。十一年，南崁駐兵五十名。雍正十三年開始，坑仔社土目馬難，招漢佃陳老，自備工本開墾坑仔社荒埔。基本上從康熙到雍正時期的開墾，是從北向南，從近山的南崁社往南。乾隆二年則有廣東薛啟隆率丁數百名渡台，先至斗六門，再北上登陸南崁港，進向桃澗平原。墾區包括北到龜崙嶺、西到崁仔腳、南扺霄裡、北達南崁的虎茅莊。墾區的水源從原來的山泉到後來的埤圳[16]。乾隆五年(1740)年，本鄉人乃倡議將元帥廟改建廟宇。嘉慶十三年(1808年)重修。同治五年，再修與五福宮，又。紀念鄭氏軍隊駐紮，其地建一塔，上有聖蹟。為聖蹟亭。光緒四年三修，大正十三年又修。玄壇元帥，傳為主神趙公明武將，傳聞是殷商忠臣抗周而死，鄭成功部將奉之為護身神。兼祀國姓爺[17]。大正十三年重立之碑文如下：
嘗思神，人所憑依者也。神道無私，既見英靈不昧、神罔亟，又覺呵護多方。溯我南崁五福宮，自前清開台初時代建設，屬於草創。重新數次，始壯規模。今暫歸剝食。故我南崁五大莊人等於大正甲子冬協議，鳩貲再行重新，庶靈爽式憑，福有攸歸矣。是以為序[18]。
(三)武陵中學活水碑
民國五十六年立下的活水碑，碑文如下：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第九屆高初中畢業生敬建
民國五十六年六月
活水碑，雖然筆者經過兩次校史的考証[19]，仍不得知立碑緣起何人、書碑者何人，但是至少解了兩個疑問。活水的源頭其實是學生活動中心後方的農田灌溉水；“民國56年”對武陵美池的關鍵性是—美化工程的完工。完工時呈現的是一種典型中國園林亭池橋的設計品味。只是活水源頭，因為20年之後的活動中心興建工程而被阻絕。活動中心原址是六角亭邊的防空壕，因此它的幽閉神秘，曾經讓學生將六角附會成“八角”亭，說是八卦鎮邪之用。以致於六角亭水池區就成了學生們代代謠傳的落榜咀咒。謠言讓學生們不愛親近這裏，加上活水的被阻，堪稱“武陵之肺”的美池區，因此變得異加陰幽。水被阻、壕不再。活水既絕、謠言卻傳。相信，民國56年，美化工程完成時開心立碑的那些學長學姐，曾經在畢業紀念冊上，以水池為背景留下搔首弄姿畢業儷影的學長姐們絕對想不到這美池在將近四十年之後竟是這般田地。
(四)十二冥靈君之碑
這是一座位於荒地中的孤墳墓碑。就字面來說，它屬於十二位孤魂野鬼，立於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的冬月，位置在中路茄苳溪與縱貫路(即日據時期所謂國道)交會處的幹支流匯流處。中路，一說是淡新官路從中壢到桃園兩大街庄的中點，又說是南崁港到大溪之中途。是乾隆朝以來東西與南北路線的交會處。今日國際路是其遺跡。1886年，台灣建省之後，國際路位處客旅往來之途徑上，盛況必有過於前。冥靈君之碑就位於相去不遠的茄苳溪合流的位置，由三位書院庠生所立。碑文如下：
吉嘉慶二十四年冬月葬
十二冥靈君之墓
鄭連彩
理人庠生葉瑤光
葉伸接立
冥靈，莊子典故，指的是長壽的靈龜。書生用典，將這十二位不知何故往生孤魂的安葬變得氣質不同。而這三位書生的出現，甚至將自己的名字勒刻在別人的墓碑上，一方面詭異，一方面也說明這舉止不凡，這塊立碑地點的位階也因此不凡。
(五)三元宮重建記
三元宮奉祀三官大帝。有天官、地官與水官。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民間說法則稱，堯至仁感天指天官、舜闢地墾聯荒指地官、禹治水有功指水官[20]。
八德三元宮正確建年不可考，傳聞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由現在八德地方商紳募集款項創建三元宮，宮中歷來神靈威顯，尤以祈雨靈驗聞名遐邇。其間多次修建，有紀錄者大正十二年。
且夫天之高也夫也地之博也厚也水之深也長也然高大得
三光而長明博厚載萬物而咸亨深長匯百川而有容故天地
之道工氣階而行四時穹窿之內三元合而育萬物充滿六合
之中繁榮四方之內覆也載也生也殖也悠也久也參贊造化
萬古常新古今洋洋大觀惟憑一氣今夫氣者天地之正氣也
至於人也虛謂浩然之氣得正氣利國益民則為聖為神其身
已沒其名不滅雖死猶生尚且流芳千古失正氣禍國殃民則
為奸為惡其人雖在其心已壞雖生如死極且遺臭萬年明乎
得失之理區其人祭其行而不失其正可知其為聖為神猗歟
美哉我八德
三元宮中宮崇奉天地水三官大帝進宮恭祀天上聖母暨列聖
尊神由來既久惜手前賢無立碑文金石不勒緣起傳聞乾隆
朝地方紳商募集款項創建斯歷來香火靈顯肸○昭著風
調雨順物伴年豐祈暘禱雨屢驗休徵錫福降惟善是擇赫赫
三元宮民其爾瞻巍巍乎神之為功民無能名焉頗報德崇功民之
○○飲水思源久而彌篤觀丹青脫落棟宇攲傾地方人士咸
介○○桑梓紳耆各不安懷謀以重新經營改建廟宇當場選
出○事推進工程四保廣募淨財三村並獻砂石樂損者爭先
○○者恐後眾志成城萬匯為海非苟然也爰於癸亥孟冬吉
旦出人拆卸平舊基定新○大興土木允釐金石凝土為基煉
磚作壁節梲彫鏤無非藝術之精良鳥革翬飛盡是文明之表
現踵事增華承先垂後乃於乙丑季冬諏吉還宮皇矣
帝如在其上詩日神之格思不可度忍夫重新廟貌以昭明○
垂○香於不替將來護國安民多得廉官義士置社稷于磐石
○上孝子賢孫處家庭於化日之中士農工商東西南北無入
而不自得而無往不利焉是為序
中華民國四十四年歲序乙未時維中秋呂良任撰邱創盛書
三元宮改築董事會董事長 邱有中 邱祖榮
董事庶務徵收邱家川 緣首邱家信
董事專務會計呂良任 呂登
董事徵收 邱創盛
(寄附名單)
備考 決算佈告紅白紙其新台幣八角台幣當時曰日金光復後分新舊
台幣舊幣比新幣四萬分之一
(六)元聖宮重建記
元聖宮，清咸豐元年(1851)，地方士紳鑑於庄民精神無寄託，乃鴆集善信民眾，籌募資金，創立元聖宮。位於茄苳溪庄。民國六十三年廟體重建時，立有重建序。今重建序於民國九十四年重刻。唯序中文字全抄自八德三元宮四十四年重建序，可謂是盜版鐵証。除此之外，因傳抄之粗心失誤，碑文也有漏字且語焉不詳之現象。
三元宮民其爾瞻巍巍乎神之為功民無能名焉頗報德崇功民之
○○飲水思源久而彌篤觀丹青脫落棟宇攲傾地方人士咸
介○○桑梓紳耆各不安懷謀以重新經營改建廟宇當場選
出○事推進工程四保廣募淨財三村並獻砂石樂損者爭先
○○者恐後眾志成城萬匯為海非苟然也爰於癸亥孟冬吉
旦出人拆卸平舊基定新○大興土木允釐金石凝土為基煉
磚作壁節梲彫鏤無非藝術之精良鳥革翬飛盡是文明之表
現踵事增華承先垂後乃於乙丑季冬諏吉還宮皇矣
帝如在其上詩日神之格思不可度忍夫重新廟貌以昭明○
垂○香於不替將來護國安民多得廉官義士置社稷于磐石
○上孝子賢孫處家庭於化日之中士農工商東西南北無入
而不自得而無往不利焉是為序
中華民國四十四年歲序乙未時維中秋呂良任撰邱創盛書
(七)德興橋記
德興橋，今猶在。橋基仍是民國四十四年竣工時模樣。它位於今日八德霄裡地區的茄苳溪上，再往上則有營盤橋。當地地名也叫做營盤。據當地耆老回憶，德興橋所在位置原是官路從平鎮東勢前往大溪的路上。原來在溪邊護土守路的土地公廟，因為舊路不再，而改址於今日之德興橋邊。它是交通要衝，但溪橋每因洪水暴漲而屢修屢斷。德興橋，改為水泥橋。只是沿途富庶不再。《德興橋記》雖然只有寄附名單，但名單中不乏當時地方重要人士。睹斯物，現代的我們將無法理解這鄉間小橋何以勞動有頭有臉之士。顯然這座橋的興建在當時來說是重要事。
(八)御大典紀念
目前立於東勢國小校內榕樹下的紀念古碑，原來屬於小學附近的日本警察駐在所所有，即後來的建安派出所。昭和三年，大正天皇過世的三年之後，裕仁才辦即位大典。守喪三年的禮制，儒家意味濃厚。全碑以混凝土灌漿製成。顯見當時各地應該都有雷同紀念樁。相對於其他地方的御大典紀念活動，立碑，是最單純的。像台南州曾以紀念昭和御大典為理由，徵收台南市南門外公用墓地 19 甲，以建設綜合大運動場。台北州則決定以黃土水製作的水牛像<歸途>作為御大典獻禮，前往東京進賀天皇之登基。當時也編有《御大典記念台北市六十餘町案內》營業店面一覽介紹。算是作為日方多年來台北經營成就的光榮宣傳[21]。
大正十二年(1923)，仍為皇太子的裕仁天皇行啟台灣，大溪地方為紀念這事，修建御成路古道。在兩個月之後完成。昭和三年(1928)，則是登基大典。
平鎮東勢，一方面是乾隆朝土牛溝的漢番界，同時也位於通往霄裡大溪的官道。御成路所在地是員樹林，是龍潭往大溪郡所的要衝。員樹林地方也是清代土牛溝番界處，後借道為石門大圳員樹林分渠。
御成路古道與御大典紀念碑，反映了這個地點在日據時期的重要性。
(九)官圳
桃園大圳的開闢，若以測量階段的工作開始計算，明年就要進入一百周年。從總督府土木局與資金到位開始計算到總督府角色功成身退，則歷時不過六年，從大正五年到大正十一年，這也就是官設埤圳時期。大正十一年，管理者正名為“桃園水利組合”，官方身份不再。工程期間，總督府在重要工程的首尾立下一座座的《官圳》樁，因為身份改變，官圳功成身退。筆者在三號水橋的首尾各發現《官圳》一尊。風化與傾頹的它們讓人不忍與不捨。它所紀錄的也只剩下遺憾。
由於大正十一年，同時也完成官設埤圳與公共埤圳的整合。因此，像是昭和三年在台中開工的白冷圳與昭和五年完工的嘉南大圳，或是清治時期留下的公共埤圳，都無緣稱為官圳。這官圳樁，除了讓人“不捨”之外，卻有讓人覺得有股“不凡”。
(十)供養塔碑
澤井組，是日治初期的土木業合資會社模範生。有豐富的土木技術、勞力與材料的運輸能力。受選與八田與一共事，完成桃園大圳工程[22]。今日在桃園大圳三號隧道口的《供養塔》碑，即為澤井組貢獻。全碑分為三部分，石碑正面書“供養塔”草書三字；碑陰刻有紀念文與工程罹難者姓名；另有大正十二年澤井組苦力頭共同奉獻之香爐“共同搭”。紀念文中不論漢人亦或是日人名號，皆平等對待，一體敬拜，無分尊卑。此風範頗為後代推崇，中日與內台榮哀與共。或想國民政府遷台以來，為數極多的日據時期古碑，皆因地方人士對統治者意識的顧慮，或全碑被毀或碑文紀年慘遭塗改。今供養塔碑全文倖存，一方面為石碑原貌的保存感到慶幸，一方面也為內台百姓融合一家感到安慰。大正十一年立碑碑文如下：
桃園大圳開鑿工事，自新竹州大溪郡龍潭庄三坑仔至桃園郡八塊庄太湳，長約四里，隧道延長五千六百拾間，暗渠四百四十五間，開渠二千四百拾貳間，水橋八拾三間。工事歸合資會社澤井組包辦，以大正五年十一月興工，至十一年四月告竣。由是，灌溉之利大開，平疇有藝，潤物孔多，財用日足，追惟工事中殉職及病最諸氏厥功特偉，為建追善供養塔，並勒載姓氏垂諸綿遠。鳴呼，後之覽斯圳者，其亦知所自來歟。(殉職人員姓名)…保田與一家族某、淵山某、保田秀太郎家族二名。
大正十一年十月日 施主澤井組
荒井吉二 許新發 王山林 林母 王氏英
(十一)大平橋記
大平橋位於龍潭三坑子，早期有墾隘。有永福宮，建於乾隆九年(1744)，光緒年間淡水河航運大興時，它是上游大漢溪行船航線的最終點。來自台北、龍潭、大溪與關西新埔一帶之船運物資與陸路物資，大陸運來之京廣雜貨與當地的茶、樟、竹木多於此交換，當地有咸豐八年創建的永和宮。大平橋今日猶在，是一座紅磚拱橋，位於大坪。有大漢溪從溪洲山與石門山之間之石門穿過。當地另有二坪，唯土石被搬運築壩。
大平與桃園大圳取水口相近，大平橋水路就在不遠前方與大圳水路(二號水道橋)交會。內台合力團結成事的默契，在大平橋的興建工事上也是一例。捐題者無論多寡貧富，碑文中稱“同人之有踴躍而傾心者也不拘內台一體援助”，反思這種不分族群為生民福址奉獻的共識，如今撫碑觀想之，既美且亙古永恒。
大正十二年竣工之大平橋碑文如下：
中川彌三吉 四百八十二丹 神原久太郎二十丹 陸昌義
大津都寄附二十丹 張金城
煉瓦工場寄附十丹 發起人張鼎生
大倉組補助 一百丹 佐山盛三補助五丹 葉標成
(大平橋 寄附名單略)
蓋聞作舟作楫百川有利濟之便為橋為樑行人無涉水之虞所以我大坪戶
○孔多行人接踵際溪水橫流奔騰澎湃不有架橋以渡之議恐往來行人○
免有汪洋之嘆矣用是我同人有監于此不吝巨金為之○築橋樑因名曰大
平橋欲其永垂不朽也○獨力難以維持喜捐題者無論多寡有向善者無分
貧富○我同人之有踴躍而傾心者也不拘內台一體援○○橋乃成爰是為
序 大正十二年二月十二日竣工
(十二)太平濟安二橋記
位於打鐵竂古道。古道原名為更興古道，是連絡三民巴陵與復興重要的山路。也是大溪住民在白石山區從事農林工作的必經之道道。原入口附近有打鐵寮，供腦丁與農耕所需要的鐵器[23]。
大正十五(1926)年秋立碑文如下：
嘗聞修橋造路，為兒孫廣種福田，拯溺濟川，俾生民咸登壽域，茲者江翁次云，江次全，李君火傳，念跋涉維艱圖往來之便利，倡建二橋，錫嘉名曰太平濟安，吾知其意矣。見義勇為，足見有心於世；及觀，贊成者眾，樂捐贊襄，真所謂當仁不讓者矣。至於工事施設，不彈勞苦，尤見李君熱心；他時攘往來，口碑載道，詢令人盛念無已也，茲當落成，爰嘉其志，樂為之序。
大正十五年丙寅麥秋穀旦，呂傳琪拜選。
(十三)番界碑
這是一塊年代不詳之碑文，典故也不可考。謝打馬或許是原住民姓名。這座界碑，在日據時期之《北台灣の古碑》與《北碑集成》中有紀錄。可視之為可信可靠且受到重視的石材史料。可惜，因為被剝離了土地原址，而等於失去被解讀的契機。
這塊筆者借用台博館的打馬碑，目的是為了佐証茄苳溪流城開墾的實況—漢番交易與交涉的遺跡，番界碑。筆者曾經為了土牛界碑，遠赴台中石岡。無奈石岡土牛界碑以壓克力罩鎖住保護，不得其碑而拓。桃園漢番之土牛界，既典型且多有存遺，唯有欠界碑以加分。土牛溝界與茄苳溪在南興地方穿插而過。既需要水源也需要土地的情形下，漢番勢力從對峙、消長到合作融合，界址碑信是座落於彼此之間交易交涉的要道上。揣想之，當他們愈融合，番界越向內遷，交涉談判之通事經理來往其間時，番界碑猶如一雙注視的眼，看著衝突變成和解、看著進出的死傷變成來往的物資交換。感受上信是從憂心到安慰。
經理謝打馬眾番界止
小結：
小小石碑不是史冊，並不能呈現歷史的整體，星佈般的它們，也沒有約定好為某一事件、某一段歷史或某一種史觀服務。但它卻肯定是一個可以結合地理環境，文化氛圍配合某一段精彩故事演出的角色。想想，在沒有傳播媒體、沒有廣告包裝概念的過去，人們若是想要留住與感謝生命中與生活中的精彩點滴，石碑是必然的選擇。從《客路須知碑》到《番界碑》，雖然這兩片石碑是硬被架接來服務於筆者的茄苳溪流域古碑拓本採集計劃，但它們都是協助筆者推論史觀的稱職例子。為了增加土地的利用效率，族群間的磨合關係必須具有善意與規模。石碑猶在，卻滄海桑田。上述的十數片石碑，雖然沒有約定好為這磨合關係作說明，卻隱約營造了一種氛圍—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其實工作至此，仍有一些古碑需要採集、仍有一些拓本需要考証、仍有一些新的古碑解讀要領要加強，以致於這個古拓採集計劃仍有可以加強的空間等待努力。
結語：
一個地方在水利工程—像是圳路、交通建設—造路舖橋、信仰生活—廟宇興建，以及生命教育—學校與生後事等等機能完備後，一個區域或是聚落的集體思想與精神製品—如思想、信念、美感、價值標準等等體系，開始成形。這也就是文化總體面貌的成形。古地圖與古碑，對文化研究的工作來說是可以一代傳承一代物質工藝品中的兩類。它們承載了區域文化的面相。筆者認為，茄苳溪，既是一條開墾進度—從下游到上遊開墾的軸線，也是文化面貌成形—人往高處爬、積極進取、追求福址的軸線。筆者這次藉用石碑拓本的採集，想作的是呈現境內土地所有者、管理者、經營者甚至是統治者之間，在這條軸線上的磨合過程，體現總體面貌的生活與生命圖像。而這工作，其實只是開始的第一步。
結語
[1] 《蘆竹鄉志》張正昌編。桃園，蘆竹鄉公所，1995。頁70。
[2] 文見：同治十年陳培桂著《淡水廳志》。台灣文獻叢刊。台北。大通出版社。頁6。
[3] 文見：黃厚源編《我家鄉桃園縣》桃園，桃園縣政府，1994。頁258。
[4] 文見：同治十年陳培桂著《淡水廳志》。台灣文獻叢刊。台北。大通出版社。頁74。
[5]曹氏曾於道光17年擔任鳳山知縣時開曹公圳頗受當時台灣兵備道提督熊一本好評並立碑紀念。
[6] 文見：同治十年陳培桂著《淡水廳志》。台灣文獻叢刊。台北。大通出版社。頁80。
[7] 槍櫃是內壢居民為防械鬥用土做簡堡壘。因藏有槍，稱為槍櫃。望高寮，為防範敵人可踞置高點的設計。
[8] 文見：《台灣省桃園農田水利會會誌》桃園，桃園農田水利會，1995。頁8。
[9] 文見：李英正<桃園大圳4-2>《農田水利》33卷8期。1996。頁42。
[10] 台灣瘴疾之嚴重，連前來指導的巴爾頓也死於瘧疾。1911年八田升任總督府的技師，1914年轉任土木局土木課衛生工程。當時台灣的衛生環境是極度惡劣，嚴重傳染著瘧疾、赤痢、霍亂、鼠疫。他們明白衛生問題是開發台灣的首要阻力。台灣的自來水工程，就在這個目的下，由那時的英國專家巴爾頓工程師指導下完成。這是八田與一在台灣最早期的成就：淨水工程與台南自來水工程文見：凌添旺＜珊瑚潭的漣漪—嘉南大圳設計者—八田與一的功績＞《農田水利》37卷5期。台中、農田水利雜誌社。頁28。八田與一，1886年生於日本石川縣。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土木工學部。1910年奉派到台灣總督府，擔任內務局土木課技師。1916年獨力負責桃園埤圳工程之設計施工，歷時九年完工。但民國九年，1920年八田已然身負主事嘉南大圳之責任。1930年，嘉南大圳完工，1941年八田死於日本往菲律賓的大洋丸號商船所遭受的盟軍炮火。文見：田適中＜烏山頭守護神—八田銅像的傳奇＞《農田水利》38卷8期。台中、農田水利雜誌社，1990。頁71。
[11] 民國五十三年，石門水庫落成啟用。石門農田水利會成立，石門大圳造福桃園。它的組成分為三個部份：中壢農田水利會，台灣省水利局石門大圳輪灌工程處，台灣省水利局石門大圳管理處等機構所合併。民國三十七年成立的中壢農田水利會，前身是昭和十七年(民三十一年)成立的中壢水利組合，再前身則是昭和十五年(民二十九年)的霄裡水利組合。而霄裡水利組合的前身則是明治三十四年(民前11年)公佈公共埤圳規則後，陸續成立的龍潭水利組合，大興水利組合與霄裡水利組合三者。
[12] 在王萬邦著《台灣的古圳道》一書中，58頁談到霄裡大圳是桃園大圳前身。唯審視桃圳完工之後的灌溉區域不僅與霄裡大圳幾無重疊之處，桃圳水源與水路與霄裡大圳也無借用襲奪現象。反而是與石門大圳灌區多有重疊。故筆者特此更正。
[13] 文見：梁錦昌＜台灣省石門農田水利會沿革及相關機構歷史演進＞《農田水利》49卷2期。台中、農田水利雜誌社，2002。頁86。
[14] 十一份埤後經開發，在1904年版台灣堡圖中清楚可見其為茄冬溪源頭。
[15] P18
[16] 《蘆竹鄉志》張正昌編。桃園，蘆竹鄉公所，1995。頁92。
[17] 《蘆竹鄉志》張正昌編。桃園，蘆竹鄉公所，1995。頁782。
[18] 《台灣地區現存碑碣圖誌》台北市桃園縣篇。台北，國立中央圖書館，1999。頁298。
[19] 筆者將研究心得刊在武陵高中教師會刊物《交流》，分見於八期與九期。
[20] 《八德市志》。頁343。
[21] 《御大典記念 台北市六十餘町案內》荒川久編，世相研究社出版部，昭和三年。
[22] 澤井組，是位在台灣的合資會社支店。本店位於大阪市。資金有30萬元。一條灌溉2萬2千甲的桃園大圳花費的總工程費不過800萬。其社長是土木工程專業。為求最大的工程效益，將勞力、材料供給與運輸業結合。當時（大正四年）從台北南門往新店一路的輕便鐵道便是澤井組出資。分店位於台北市府前街，建築本身美奐美侖，是為建築業對典範。文見：小林小太郎、古川松彥合著＜合資會社澤井組支店＞《台灣開發誌》台北，台北印刷株式會社，1915。台北成文出版社1999重新刊本。頁180。
[23] 劉克襄《北台灣漫遊2》台北，玉山社，2005。頁2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