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之迷與《香水》之謎
香草與香料，都可以是製造香水的植物。但在原文中有不同語源，香料spice，與香草herb不同。相對於spice語源中的“東方的”、“特別的”與“奢侈的”，有一類的植物是即傳統又家常，然後在日常生活中擁有相當的便利性與多元功能—香草herb。Herb，語源來自拉丁文中的“HERBA”，意思是“綠色的草”。那些從東方來的珍貴香料，因為長程運輸的緣故，它們必須是乾燥的種子或樹皮。香草，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樣，它們是新鮮的、大量的、綠葉的、全株可用的。隨著種類不同，它發揮營養、保健和藥用功效的部位也不同。而這類使用香草的智慧，往往有時代累積的特徵，可以讓我們發現它們與古代神話、信仰、異國與生活的關連。這關連讓香水益加迷人也益加豐富了《香水》的謎情。
日常生活中的味道—臭味與香味
謠傳法國人不愛洗澡的習慣，導致他們開發了複雜且豐富的香水工業。亞蘭柯班Alain Corbin，做過有關洗澡和香水的社會史研究。法國人洗澡與香水之間並不是因果關係，香水與掩蔽體臭之間不必然有關係。
回到文化持有者觀點的社會學研究，既然大家都不習慣洗澡，就沒有誰得掩蔽體臭的必要。用水洗清身體，不僅巴黎人沒有這種習慣，教義上也是禁忌。它導致污垢的醫學效果被誇大，如燻死人的體臭，被認為是精力的証明。早期香水的功能，就此而言，其目的是要強調體味，所以是一些動物性香[1]。論臭味，不只是人體，十八世紀，都市與鄉村都瀰漫臭味。人口集中的巴黎更是嚴重，《味道—嗅覺與社會的想像力le miasume et la jonquille》書中有所闡釋。
臭味衝天的原因，其一是排泄物的處理方法。十八世紀的城市，真的是塵市。每天一到晚上，只消朝外頭喊一聲，囤積在夜壺中的穢物就從窗口倒向外面的道路。雖馬路中央有水溝，但一下雨，道路馬上就會淹水。巴黎人本身不覺得臭，但1750年開始，由衛生學家，醫生，化學家開始的覺醒發現這種惡臭是造成人類疾病傳染的原因。這種感受上的轉變，完全拜中產階級科學知識的普及所賜。
再一，屍體的屍臭也是造成城市惡臭的原因。在當時的邏輯中，瘴氣，穢氣的流出，就是腐敗的証明。原來一直在日常生活中瀰漫著、無所謂的惡臭，竟是致死的原因。巴黎市的最臭之處，無辜者墓園Cimetiere des Innocents。一直到18世紀末，這裡都是巴黎市中最大的墓園。早在高盧羅馬時代，已經開始安葬死者了。到了1780年11月，巴黎警察局長再也無法忍受惡臭，而永久關閉無辜者墓園。當然對抗臭氣的另一招，就是吸入香氣。同時，在當時的認知中，死亡就是穢氣的流出，避免它流出，就得吸入香氣。吸入香氣就可以活著。
早期用來強調體味的動物性香，如抹香鯨的內臟分泌物龍涎香、麝鹿的麝香。但隨即在動物性香被等同於排泄物味後，腐敗的聯想，刺激了也轉移了高雅的香味朝植物性香的發展。這潮流使得1855年巴黎萬國博覽會時，參加者維多利亞女王，因為她使用了麝香香水，引來不合時宜的討論。
日常生活中的洗澡，是污垢開始成為身體健康、空氣順利交換的阻礙的觀念有了之後，才開始的。但洗澡的風氣，得等到自來水、下水道、瓦斯管線齊備之後，才普及[2]。
大約在大革命前夕，發臭的身體已不再受到歡迎。拿破崙、約瑟芬的香水故事同時流傳。對拿破崙帝國時期的女性而言，能享受戶外活動被視為是男女平等權力。因為活動而冒汗，讓洗澡與香水同時被需要。當時微香身體能受到極度讚美。不過為了留香，洗澡普及之前，香水並非直接噴在身體上，而是噴在衣櫥收納櫃、洋裝、內衣褲，也使用香水小罐或是香爐，再把小罐藏在衣服某處。這些方法中，最受歡迎的是在手套、扇子和手帕上灑上香水。十九世紀女作家Louise Colet就善用此招，迷倒了福樓拜[3]。
人的應對進退，如果有清香伴隨，總能收有加分之效。補充中國的例子，魏文帝對香草—迷迭香情有獨鍾，他將迷迭香從西域移植到中土，他也隨身配戴迷迭香，不論是行步還是佇立時，那股清香令他感到舒坦光潔[4]，他寫了一篇<迷迭香賦>。曹丕開頭道：播西都之麗草兮，應青春之凝輝…附玉體以行止兮，順微風而舒光。也像李後主(937~978)在詞<一觔珠>第一闕寫大周后的櫻桃口與丁香舌，第二闋的名句“繡床斜嬌無耶，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歐洲文化裡的日常生活，人際交往間，香草能發揮平民級的調情功效。像Scarborough Fair這首源自中世紀晚期的英國民謠，就描述這種情調。Scarborough位於英格蘭西北，是中世紀時的著名海濱勝地。每年八月中會舉辦長達四十五天的市集。隨著吟遊詩人的足跡，這情歌也遠播四方，歌詞也因此有了不同的版本。每節第二行重複四種香草的名字，成為整首歌的母題。香草都有它的象徵意義。荷蘭芹(parsley)代表喜慶，鼠尾草(sage)代表賢慧與健康，迷迭香(rosemary)象徵忠貞與回憶，百里香(thyme)象徵勇氣。歌者幻想遠在海濱的情人，如何秉持這些美德，在通過了重重考驗完成不可能的任務之後，回到他的身邊[5]。
你是否將前往史卡波羅市集，
荷蘭芹、鼠尾草、迷迭香與百里香
別忘了幫我拜訪一位住在那裡的朋友，
她曾經是我最心愛的人…
請她為我做一件白麻布襯衫
不可沒有縫線與精巧的剪裁…[6]
這樣的傳統，讓香草各有其象徵的意義與情操。迷迭香，是回憶。用迷迭香暗示永銘在心的愛人，也是文藝復興時期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中的情操—俯拾皆得、無所不在、價廉味美的享受。
花園
這些香草被賦予了意義之後，不再是難得一見的野花野草，它們被經營成花園，有計劃地栽種。歷史上的知名花園有世界七大奇景的巴比倫空中花園，而後有希腊哲學家伊比鳩魯在臨終時捐出的個人花園，而後成了雅典的公園。當時的學校、運動場也都有樹蔭的設計。有計畫的花園栽種是從羅馬帝國的精緻鄉村生活和造園藝術的風氣下開始的。無論是民居(domus)或是鄉村別墅(villa)的設計，都包含了自然世界的設計。中古時期文明因為蠻族之故，雖有退步，有幸是修道院與造園師傅傳承下技術與知識，使得園藝的復甦成為可能。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進一步復興了羅馬時期的自然興趣。新古典主義考古興趣也在龐貝的挖掘時得到自然主義靈感。
這種自然主義風氣，讓英國建築在新古典的理性精神之外還有一種重視自然美的花園、審美習慣。花園成為多愁善感的寄託，詩人與少女陶醉在茉莉與金銀花香之中；清新的樹林與亭子，成為孤獨與夢想的專屬空間，花的香氣與感官的香氣一樣受到重視。啟蒙時期的法國也因為瑞士人盧梭的影響，第一次發現野生小花與新採收乾草的新鮮香味。接著Pierre-Joseph Redoute的手繪彩色花版畫的流行，人們也開始了用花朵裝飾室內空間的風氣。
原來對香草的自然主義興趣，其實是文明發展以來一直不斷重覆產生影響的古典精神遺傳所致。幾種意義深遠的香草植物，都可以追溯出它們的古典淵源。
香草植物與希腊、羅馬
米諾斯文化的壁畫，在珊多涵島(Santorin)被發現。畫上表現的是與自然、風景相連繫的宗教儀式。其中高度圖案化的紅色百合，說明了植物在希腊文明裏，它所扮演的裝飾的、儀式的重要角色。植物的顏色、形狀、甚至是芳香都賦有象徵價值。並與一定的神祇、日期、地點與行為相對應[7]。這讓古代神話滋養了豐富的植物變形故事。
月桂laurel，也就是西方所稱的桂樹，是樟科植物。因太陽神而尊貴。她原是黛芙妮(Daphne)，是林中仙。阿波羅追求黛芙妮，她轉向父親求救，變身成月桂樹。阿波羅為紀念她，所以將桂葉花環作為勝利象徵。凡競技與詩歌比賽之勝利者，都戴桂冠。這變成了傳統，羅馬將軍之凱旋者，就頭戴桂冠。傳統中也有迷信稱月桂樹是不會被雷擊的樹。因此堂堂的羅馬大帝Tiberius(BC42~ad37)每當閃電打雷時，就怕得得戴上桂冠。更早的凱撒大帝(BC100~44)，也愛戴桂冠，只是被政敵嘲笑是為了遮飾秃頭。
月桂也和詩歌有關係，希腊第二大史詩詩人Hesiod(西元前七世紀)，本來以牧羊為生，傳說繆斯持月桂枝，將靈感吹進他體內，才寫出不朽詩篇。直到今天，奧林匹克獎牌上仍鏤刻著一枝月桂。還有各種諾貝爾獎得主都尊稱其為桂冠王，而桂冠詩人更是英美賦予本國傑出詩人的榮譽頭銜[8]。
迷迭香，rosemary。它的字源是拉丁文rosmarinus。原意是海之露。在希腊神話中，它與愛神Venus相連結，或許是因為她的誕生是翩然浮自海底之故[9]。它原生長於濱海的岩石地帶，春夏之際綻開淺藍或靛紫的小花。海、藍色、維納斯的意象與迷迭香相連結。
在古埃及的花語傳統中，迷迭香象徵永生。歐洲繼承之，視迷迭香為雋永回憶的象徵。它反映的是人類最深層的恐懼，即害怕遺忘，也害怕被遺忘。早在希腊羅馬，死者下葬時手中會握著一束迷迭香，象徵獲得永生。風俗在後來衍變成喪禮的哀悼者也會配載迷迭香，並在死者入土時將它拋在棺材上，有緬懷死者的意思。也衍變成“永誌不忘”的意思。像婚禮上新娘戴迷迭香花環，手捧迷迭香[10]。據說《睡美人》的原始版本，其實是由迷迭花香所喚醒，而不是王子。若參考上述的花語，這種由花香喚醒美人的現象，是有更深刻的象徵意義並反映永生的信念。參考圖：<維納斯的誕生>
薄荷草，它濃郁的芳香象徵仙女不死的魂魄。傳說是希腊神話裡地獄王黑地斯Hades，引誘了森林仙女敏逖Minthe。結果被地獄王后普賽佛妮Persephone發現，因妒生恨，將敏逖變成一株薄荷草。實際上，希腊葬禮過程中會使用三種香草：薄荷、迷迭香、桃金孃。這麼做至少可以藉由它們的芳香掩蓋屍臭。
薰衣草，lavender在英文中，本來就是淺紫的意思。它的字根，則是拉丁文lavare洗濯一詞。這說明了香草在歐洲文明中與潔身不可分。它原產地在北非，因為羅馬人而被帶進歐洲[11]。
肉桂，人類使用最古老的香料之一，這種香草植物使用的部份是樹皮。人類的使用歷史已有七千年。在埃及的法老王防腐材料中，木乃伊的的出土，往往還有濃濃的肉桂味。古羅馬人稱呼他們的愛人是“我的肉桂”，“我的沒藥”。如同今日的“蜜糖”。羅馬皇帝尼祿，在西元66年謀殺了第二任妻子後，用一年份的肉桂為她火葬[12]，或說是為了掩飾他自己的心虛。就像他一方面放了火焚燒了羅馬城，再方面又大開有水池的御花園來收容難民—其實是被史學家認定為掩人耳目、掩飾自己的心虛。
香草、基督教與藥草
中世紀的修道院，沿續了古代花園的傳統與智慧。教義也豐富了花語新的意義。在基督教世界裏迷迭香Rosemary，指的是聖母瑪利亞。它本是開白色的小花，後來因為聖母瑪利亞將聖嬰耶穌放在花叢中，裹著聖嬰的藍披風把迷迭香染成藍色，也就是聖母的顏色。聖誕節習俗是人們將迷迭香葉灑在地板上，說明可以驅邪。或是將迷迭香，剪成耶誕樹狀。補充說明，其實藍色作為聖母的代表色，要從馬賽克壁畫說起。使用天然礦石與有色磁片鑲嵌的馬賽克壁畫材料中，以藍色礦石為最昂貴，因為產地中亞的青金石，也就是鈷藍，產地受回教徒的控制。一旦好不容易獲得了藍礦石，自然是要使用在畫面中之最尊貴處，也就是聖母身上。其實除了她之外，傳統基督教主題壁畫中，耶穌也身著藍袍。所以追溯藍色迷迭香的源頭，紀元之初的聖嬰藍袍之說、無論在時間點或是價值感問題上，其實與事實不符且並不可信。若說因為迷迭香的藍色，讓人聯想到它與埃及從古代以來的傳統尊貴藍色，進而讓花香花種也跟著尊貴，則比較可說服人。
和基督教有關的香草、香料還有番紅花，它是聖經植物。美索不達米亞也種番紅花，人們可以從中取得一種極為珍貴的黃色染料。更早有在克里特島上克諾索斯神廟Cnossos。完成於西元前二千年的壁畫，“採番紅花人”，有著優雅的線條與色彩[13]。用在調理上，也可以用於調色。
番紅花也和佛教有關。2007年9月，發生在緬甸由僧侶帶頭的示威遊行，人數多達10萬多人。遊行群眾將象徵僧袍的深紅色帶子別在衣服上，用來表示對僧侶的支持。紅色襲捲而來的聲勢浩大，英國《泰晤士報》引述外國人權組織之說法稱之為“番紅花革命（Saffron Revolution）”，因為東南亞地區的僧袍傳統上都用這種顏色[14]。
基督初生時，三位東方星象學家的造訪，帶來了乳香與沒藥等禮物。乳香的語源，是阿拉伯文luban乳白。英文乳香，frankincense，可能是與從阿拉伯帶回香料的法國十字軍有關。它在中國歷史的三國時期，就已經傳入中國。沒藥，全株是帶刺的灌木。字源是阿拉伯文中的“苦”字。古埃及人使用之作為製作木乃伊的塗身香料，可保屍身不壞。如此致禮，與希腊時期宗教儀式在祭祀太陽神廟時，每天得三次燒香。早晨燒乳香、中午燒沒藥，黃昏燒kyphi(一種合香的香丸)的習性相彷彿[15]。古希腊士兵，上戰場時也會攜帶一瓶沒藥，以備受傷時消炎癒合之用。耶穌受難前，傳說羅馬兵士將調了沒藥香粉的醋給他喝，可以減低肉體的劇痛。
也因為基督教義的緣故，基督是治病者，能行治病的神蹟。當四世紀末，狄奧多西在頒佈法律禁止信仰異教之後，基督教終於成為帝國的官方宗教。行醫與解釋生命現象的權力，同時就落入教會手中。拜占庭皇帝統治時，教士與醫生其實是合一的身份。護理病人成為基督徒的七項義務之一。香草的使用功能，在這階段被徹底發揮的是藥用功能。
中世紀的修道院是保存藝術與科學的中心，同時保存了菜園與草藥園。神父的花園中，或是有學問婦女的花園，通常會在花卉果樹或是蔬菜旁邊闢有一處藥草園畦。香草在中世紀瘟疫猖獗的時期，人們靠著呼吸它來抵禦疾病，同時也配戴裝著香草香花的香囊與油脂製成的香膏。人們還把一綑綑的香草香木堆在市中心焚燒，讓瀰漫的香氣來淨化空氣，驅除瘟疫[16]。英語世界流行一首兒歌Ring around the Rosie，對瘟疫的恐懼與防範的方法變成童言童語的內容：圍著粉臉團團轉，口袋裝著香草圈，灰燼啊，灰燼啊，我們都倒下了[17]。
縱使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精神促使了人們對植物學的興趣，基督教藥草醫療還是促使了藥草園的出現—hortus medicus。首座藥草園於1543年興建在比薩。接著翡冷翠於1550年也興建了一座。當時種植藥草，並無一套科學與療效的分類系統。他們相信的是自然固形說，認為外形近似人類器官的植物就可以治療該器官。人文主義者的特質是喜好研究自然，對觀察植物生長、品種及產地問題有濃厚興趣。
即使到了十七世紀歐洲黑死病再度流行時，人們也還是流行帶著有迷迭香的香囊。在醫學發達之前，法國醫院用燒香來清潔環境，用的就是迷迭香與杜松[18]。
薰衣草在伊莉沙白時代(1558~1603)，是最受歡迎的香草。一是仕女將之縫在裙子裡，步步生香。二是薰衣草有安神作用，過去歐洲人認為它可以控制過盛的情慾。只要將薰衣草露灑在少女頭上，就有防止青春期失足的作用[19]。至今它仍可以用來治療情緒不寧、頹喪失意、頭疼失眠。用蒸餾水稀釋幾滴薰衣草油，裝在小型的噴罐裡。工作疲勞，噴一噴，可以消解疲勞[20]。
由於藥用植物功效部位不同，生藥的學名依此作為分類原則。它們由兩個拉丁文單詞組成，第一個單詞表示藥用部位，第二個單詞表示生藥的來源。而稱全草皆可使用的單詞就是herba[21]，也就是香草的字源。
異國情調與香味
19世紀，因為交通、媒體的大眾化與帝國主義殖民地擴張的極大化，世界各民族間的交流接觸更頻繁了，異國情調變成時髦興趣。加上文學藝術的推波助瀾，奇風異香成為人們感官可以直接感受到的異國情調。例如廣藿香patchouli，就是這種背景之下，印度的代表香氣。1820年代印度出口的紡織品，如披肩，就擁有這種香氣。披肩英文—shawl一詞來自波斯語shal，本是紡織品的意思。它成為異國香氣的代表，是因為在織品裝箱時裡面會墊著一層層乾燥的廣藿香葉，其目的是防蟲。等到貨輪抵達英國港口時，廣藿香的香氣早已滲入布匹。那香味也就成了印度進口貨的註冊商標。隨著披肩成為維多利亞時代的仕女流行服飾，它也成為當時十九世紀窈窕淑女的代表。那香氣，就成了東方異國的代表香。這種異國香氣，到了二十世紀的60年代，它的文化象徵卻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嬉皮對廣藿香情有獨鍾，這和他們對東方文化的響往是分不開的。他們自稱是花的兒女flower children，反體制、反傳統、追求自由、放誕不羈、厭倦主流文化、習慣在東方文明裡尋求寄託。甚至於焚香打坐、嗑藥吸大麻，更是日常生活的一部份。廣藿香因為嬉皮而重新獲得不可取代的歷史地位[22]，今日男、女用的香水裏皆有以廣藿香為基調者。
異國香氣的代表，還有檀香。在印度，由檀香做成的濃漿，點在兩眉之間，象徵第三隻眼。檀香在印度文化中具有正面的意義，並且常作為男女的姓名。檀香的燃燒，有助於打坐時的專注。在中國，檀香性寒，夏日因此常有大蛇盤繞。古老的採集法是“人遠望見有蛇處，即射箭記之。至冬月蛇蟄，乃伐而取之也”。檀香，被視為聖木，是因為普通樹總會被動物排泄物的髒污染上。檀香樹，因為有大蛇盤繞，除了人，一般動物不敢靠近，所以保持了它的聖潔。中國人大量的檀香消費，使得印度檀香供不應求，轉而向夏威夷購買，火奴魯魯為貿易港，檀香山之名由此而來。
《香水》、香味與香草
在十八世紀以前，當可散發香氣的香草，成為日常生活花園的主角，人們看著它們，會想著屬於它們的花語與想像有關它們的希腊、羅馬與基督教故事。然後為了醫療的緣故採摘它們。十八世紀之後，因為中產階級的嗅覺覺醒，相對於那些可以享受來自東方遠航貿易帶回的高貴香料的貴族與富豪，想拒動物性腐臭香、體臭、屍臭氣味、骯髒城市於千里之外中產階級品味，開始有了獨立性的發展—精緻且高貴的植物性香水製造。南部法國的葛拉斯，Grasse，因為是各種可製成香水花材的產地，香水產業相當發達。但在巴黎卻還沒有太多的香水店。十九世紀前半，巴黎的香水店，不如說是藥材店。巴爾札克所寫的《César Birotteau賽查皮羅多盛衰記》，就有對香料店的描寫。
這時，香水的需求，起因為嗅覺的警戒心。它是來自中產階級，他們排斥感性的失序，將嚴格的倫理觀念用在身體衛生上。惡臭與不乾淨的否定概念，是中產階級的階級意識—衛生意識的轉變，價值觀也轉變。骯髒就是罪惡，清潔就是善良。因為臭味與香味科學的進展，引發了知識份子的集體恐懼，進而修正了價值觀。香是好的，臭是惡的，是近代的發明[23]。十九世紀後半，巴斯德發現細菌[24]，是骯髒造成恐慌的不潔恐懼症，加強了科學家去找出致病真相因而發現微生物的動機。有一部小說，徐四金的《香水》，描寫的是這種不潔恐懼症來臨之前、對臭味的普遍覺醒之前的，平民對香氣—香水情氛的知覺特質。
《香水》中的日常生活
那是臭氣衝天的時代，葛奴乙，小說中的主角在1738年出生。生於中央市場。十八世紀時，中央市場的五味雜陳。要到十九世紀中才開始整頓[25]。當時巴黎市還有一種臭，屍臭。惡臭之源—無辜者墓園Cimetiere des Innocents。到了葛奴乙的年代，墓地高有二公尺半。然後從1786年開始，將挖出的屍體遷移到地下採石場改建的墓園[26]。填屍骨於石穴中的作法，有一舉兩得的功效。因為從高盧羅馬時期開始，巴黎已有挖掘地下石料的紀錄，因而造成綿長的石穴。結果不論身份，這墓穴平等地埋葬了他們。可以想像的是，1789年革命時的巴黎，累積數世紀的屍臭因為搬動的緣故，在空氣中翻騰已有三年。人們是厭惡極了這個世界，革命就在這種不堪忍受的憤恨中爆發。
《香水》中的基督教
在文明發展過程中，基督教會有使命得收容患病者、被鬼附者、被棄養者、犯罪者、精神病患、痲瘋病患者。書中提到男主角葛奴乙是由聖梅利Eglise Saint-Merri收養[27]，這位聞香奇人就在這種機構中成長。
中產階級衛生觀念覺醒前，空氣尚未被確定是疾病傳播之因。天主醫院Hôtel de Dieu，位於西堤島上(Ile de la cité)，西堤島應譯為這個城市的島。醫院屬於巴黎聖母院(Cathédrale de Notre-Dame de Paris)[28]。它讓承受各種身體苦難者都聚集在此。不同的疾病患者全都被集中在同一個屋簷下。小小的不舒服來到這裡往往會變成病入膏肓，天主醫院裏擁有散播傳染病的絕佳條件。潮濕不流通的、帶著惡臭的空氣讓傷口迅速惡化，只需在這裡多住幾天，馬上就會得到壞血病與皮膚病[29]。數位重病患同睡一張床、甚或是必須與屍體同床，在那環境中是很普遍的現象。啟蒙時期對人權意識的重視，雖然讓醫院朝著更文明的方向發展，結果不過是讓三人一床改為二人一床。
從中世紀以來，醫院與監獄都是從修道院發展出來的分支機構。西堤島上有守衛城堡，堡上有監獄。從塞納河右岸到堡上，往往死刑犯走的最後一段路就是兌換橋。葛奴乙的師傅被描敘成是從兌換橋上的香水舖掉落至河裡而死。它通往附近的礫灘廣場—place de gréve，與法文“罷工”—étre en gréve有共同字根。礫灘廣場，是1310至1830年之間的死刑執行處。失業者群聚廣場看執刑的景況，進而變成法文“失業”的語源。旁邊的市政廳Hôtel de Ville，它在過去也提供收容精神病患的庇護服務[30]。徐四金利用死刑、屍體、無辜者墓園的概念成功營造了我們這些現代讀者對當時臭氣意象的想像。
《香水》中的花園
相對於臭味，小說中，葛奴乙第一次聞到少女香氣的地方[31]是羅浮宮花廊(Pavillon de Flore)旁邊的皇家橋[32]，花廊位於羅浮宮右岸。1600年興建時，是因為當時的國王亨利四世決定將統治者的王宮杜樂利Palais des Tuileries向南擴建，並與羅浮宮的大畫廊相連。純潔少女的香氣與葛奴乙的出身有很大的對比。因對比效果增加的戲劇性，其實也反映在大革命期間的政治局勢。路易十六與其家人在此被逮捕，羅伯斯比爾的恐怖統治也是在這裏開會。1871年，巴黎公社暴動，杜宮被焚毀、花園被破壞。香氣，在充斥臭氣的環境中，是脆弱的。法文香氣fragrance與脆弱的fragile有一樣的字根。
《香水》中的古典與東方氣息
葛奴乙流浪的普羅旺斯，生產許多香草植物。這些植物用來精製香水的有薰衣草lavender。它可以安撫在夜裏失眠的人們、也可以對抗喉嚨痛、感冒與偏頭痛，對傷口還有殺菌的效果。拉丁文語源lavare，是洗滌的意思。所以當人們在口誦薰衣草時，意識中瀰漫著的是羅馬潔淨城市與乾淨身體的想像。
這裏也有香水玫瑰mairose。早在希腊，玫瑰就已經是愛情與美麗女神阿華羅提蒂aphrodite的代表花朵。目前是觀賞用，但最早是為了利用她的香味精製香水。
如果前兩種花材象徵是古典的情氛，當地也生產茉莉花jasmine，則可以來聯想異國。它是16世紀中葉隨著摩爾人及西班牙艦隊登路法國南部的異國花種。它原產地印度，茉莉花為夜之女王。格拉斯每年八月會舉辦茉莉花節。
位於普羅旺斯的格拉斯，在12世紀時有了第一批皮革師傅進駐此地。最早格拉斯是以生產柔軟細緻的小羊皮出名。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西班牙流行一種新時尚—香噴噴的皮手套。他們發現薰衣草非常適合作為香化皮革的香料[33]，
因此香水師傅附屬於皮革師傅。香水師傅是在1724年才獨立門戶，成立了自己的行會。故事中葛奴乙在格拉斯工作時的香水廠址，位於Rue de la Lauve，lauve是從普羅旺斯方言lauvo而來，原意是指皮革師傅鞣革時用的平坦石板。由於皮革鞣皮時會帶來的惡臭，在大革命之後，尤其受到居民的抗議。然後皮革師傅減少，香水師傅反而漸漸增加。至1914年，格拉斯已全無皮革場。當地卻成了香水之都。彷彿從格拉斯城市的發展史中，我們可以看到人們文明進步的特徵—從臭氣脫胎出香氣的發展史。徐四金想營造的就是這種臭氣巴黎脫胎出花城巴黎、臭氣收容所脫胎出葛奴乙的模式。
【衍伸主題：格拉斯出生的畫家，福拉哥納爾(Jean-Honoré Fragonard)，姓中有屬於格拉斯的香水字根—frag，同時當地也有香水品牌“Fragonard”。這讓我們可以進一步想像福拉哥納爾作品中香味品質。】
結語
藉用波特萊爾的名詩<correspondance>，感官感通的概念來理解嗅覺。波特萊爾從空氣中的清香想像時空的廣漠。人們從聞到自己的體香，開始懂得自戀narcissism。水仙花，narcissus，就是希腊男神中的narcissus。他以水面為鏡，愛上自己。水仙花象徵自戀，她的香氣被借代為知覺自己的體香。香味，本身是一種感官感通correspondance的結果。法文香味arome，包含了氣味與滋味兩層面。科學家告訴我們，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味道是來自嗅覺與非味覺[34]。其實從希腊神祇narcissus所象徵的人類性格來說，維持身體清香與健康的觀念其實是有根深蒂固的關連。到了中產階級嗅覺覺醒的時代，用吸入香氣，來避免穢氣與遠離死亡；從呼吸清香，到感受廣漠與進入天堂…。它們呼應了新巴黎乾淨城市的新氣息的想像。有水槽與洗臉檯的化妝台成為男女共同的喜愛。這種像narcissus般自戀的愛乾淨、花系香水、公共空間無臭化、人體的脫臭，成為“嗅覺中產階級”的特徵[35]。洗澡風氣，因為下水道衛浴設備的普及在十九世紀中的巴黎開始[36]。
《香水》故事中的玄疑性，讓它充滿謎情。但《香水》小說中提到的花香與體香所喚起的香氣知覺，並不東方、也不遙遠，而是屬於道地西方十八世紀的古典、自戀式、花園、基督教意象的感官感通。作者為了營造香氣的情氛，而刻意描敘了臭氣充滿世界的細節，使香氣那麼地出淤泥而不染。但卻讓我們陷入聞香奇人的奇情中。這同時也露出了作者的馬腳。這讓筆者想起柯班的評論，真正十八世紀的嗅覺感受應該是“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覺其臭”。書中如此強調純淨美味的女人香、香水瓶、葛奴乙的無體味，正是極端覺醒的潔癖。
無論是嗅覺覺醒之前、或是之後，綠色植物的香草，仍然是日常的、隨手可得的、有益健康的、古典想像的…，它與人類文化的重要關係不獨在於香味。羅馬時代以來，花園就提供了戶外的、健康的、包含香氣的體驗，種種特質讓人著迷。但它並非高高在上的香水瓶世界。這香水瓶，象徵嗅覺覺醒的意象。筆者也領悟到那些從十九世紀開始風行的玻璃鐵架溫室，其實就是個大香水瓶，反映的是一種香氣大大脫胎於臭氣環境的嗅覺覺醒—將臭味區隔於香味之外。批判者波特萊爾，稱香水瓶為玻璃棺、像是木乃伊的裹屍紗布帶。相信他在暗地裏批判、諷刺的對象就是那些自認為覺醒的中產階級，他們脫離了真實的社會與渺視了社會的真實氣味。不過批判歸批判，他個人則是頗愛在香氣—香水的世界中自得其樂，留戀其中。
[1] 鹿島茂著，吳怡文譯(2005)《巴黎時間旅行》台北，果實出版。頁124。
[2] 同上註。頁120。
[3] 同上註。頁124。
[4] 奚密(2005)《芳香詩學》台北，聯合文學。頁31。
[5] 同上註。頁53。
[6] 這是繼「綠袖子」（Greensleeves）之後，英格蘭最有名的民謠，這是一首古老的「謎歌」（Riddle Song），作於16-17世紀之間，作者不祥，與其他「謎歌」相同，男女之間的感情，故意利用一些很困難達到的要求，來考驗對方，其實是一種含蓄的愛的表現，就如同「你是否願意為我摘天上的星星」等話語一般。Scarborough是一個地名， 在英格蘭北部，Fair是一種植物或花卉的 市集或展示會。英文歌詞與中文譯詞如下：
<香草市集>Scarborough Fair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你是否將前往史卡波羅博覽會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荷蘭芹、鼠尾草、迷迭香與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別忘了幫我拜訪一位住在那裡的朋友
For
once sh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她曾經是我最心愛的人
Have
her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請她為我做一件白麻布襯衫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荷蘭芹、鼠尾草、迷迭香與百里香
Without
a seam or fine needle work,
不可沒有縫線與精巧的剪裁
And
then s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她將會是我最心愛的人
Have
her wash it in yonder dry well, 請她用特殊的方法將它乾洗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荷蘭芹、鼠尾草、迷迭香與百里香
Where
water ne'er sprung nor drop of rain fell. 就不會有殘留的水滴
And
then s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她將會是我最心愛的人
Have
her find me an acre of land請她為我找到一塊土地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荷蘭芹、鼠尾草、迷迭香與百里香
Between
the sea and over the sand,
在海與沙灘之間
And
then s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她將會是我最心愛的人
Plow
the land with the horn of a lamb用羔羊角做的犁耕作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荷蘭芹、鼠尾草、迷迭香與百里香
Then
sow some seeds from north of the dam從攔水壩的北邊開始播種
And
then s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她將會是我最心愛的人
If
she tells me she can't, I'll reply如果她回答無法完成，我將會說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荷蘭芹、鼠尾草、迷迭香與百里香
Let
me know that at least she will try讓我知道至少她將會盡力
And
then s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她將會是我最心愛的人
Love
imposes impossible tasks, 愛情的力量可激發完成不可能的工作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荷蘭芹、鼠尾草、迷迭香與百里香
Though
not more than any heart asks不用費心要求
And
I must know she's a true love of mine. 我必定知道她確是我最心愛的人
Dear,
when thou has finished thy task, 親愛的，當你完成那些工作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荷蘭芹、鼠尾草、迷迭香與百里香
Come
to me, my hand for to ask,
來到我身邊，我將雙手擁抱妳
For
thou then are a true love of mine. 她確定是我最心愛的人
[7] Gabrielle van zuylen(1998)《世界花園》台北，時報文化。頁17。
[8] 奚密(2005)《芳香詩學》台北，聯合文學。頁158。
[9] 同上註。頁27。
[10] 同上註。頁31。
[11] 同上註。頁21。
[12] 同上註。頁160。
[13] 路西昂居由著(2006)《香辛料的歷史》台北，玉山社。頁198
[14] 這也是繼烏克蘭「橙色革命」（Orange Revolution）和里爾吉斯「鬱金香革命」（Tulip Revolution）之後，國際間又一個「花果革命」。
[15] 頁139。
[16] 同上註。頁53。
[17] 同上註。頁53。
[18] 同上註。頁31。
[19] 同上註。頁18。
[20] 同上註。頁21。
[22] 奚密(2005)《芳香詩學》台北，聯合文學。頁39。
[23] 《自由平等清潔—十九世紀的衛生道德Liberté égqlité propreté : la morqle de l’hygiène au XIX siècle/ Julia Csergo》鹿島茂著，吳怡文譯(2005)《巴黎時間旅行》台北，果實出版。頁134。
[24] 同上註。頁135。
[25] 拿破崙三世時開始整頓，建立鐵製棚架十二個。從1852年到後來最後一個1936年完成。並稱之為市民階級的羅浮宮，左拉emile zola則稱之為巴黎之胃le ventre de paris。編號八號棚架，則被保留下來至今。Oliver mittelbach著(2006)《香水之旅—暢遊徐四金的氣味世界》台北，時報文化。頁14。
[26] Oliver mittelbach著(2006)《香水之旅—暢遊徐四金的氣味世界》台北，時報文化。頁23。
[27] 不過，那兒確曾造就過一位音樂家Saint-Saens。
[28]聖母院在1163年破土奠基，工程期長達200年，在法國歷史中，亨利六世1430年在此加冕、聖女貞德1455年在此重新被審判並平反。法國大革命發生時，聖母院未受破壞，但也仍然維持著中世紀的模樣。雨果將它作為小說鐘樓怪人場景後，大教堂才開始大規模整建。不過為了19世紀奧斯曼男爵的廣場工程，小說中的場景已經被夷平。這裏有巴黎地理測量的中心點point zero。
[29] Oliver mittelbach著(2006)《香水之旅—暢遊徐四金的氣味世界》台北，時報文化。頁42。
[30] Nikolaus Pevsner(1979),A History of Building Types,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Page141.
[31] Oliver mittelbach著(2006)《香水之旅—暢遊徐四金的氣味世界》台北，時報文化。頁55。
[32] 花廊被1871年的革命之後，被當作為羅浮宮一部份而被重建。目前陳列17與18世紀西班牙與義大利繪畫作品。
[33] Oliver mittelbach著(2006)《香水之旅—暢遊徐四金的氣味世界》台北，時報文化。頁55。
[34] 當我們咀嚼食物時，造成口中空氣的震盪，食物中的香料，經由鼻腔傳達到腦皮質。像是花椒的麻，大蒜的辣，芹菜的清香與桔子甘甜，其實不是嚐到而是聞到。奚密(2005)《芳香詩學》台北，聯合文學。頁199。
[35] 鹿島茂著，吳怡文譯(2005)《巴黎時間旅行》台北，果實出版。頁122。
[36] 洗澡的方式：用毛巾擦拭身體、溫水沖洗、全身或一部份泡進浴缸。從出發點，它是一種避免死亡的醫療行為。導出“身體乾淨者，心理一定健康”的道德觀。“乾淨的人是好人，不乾淨的人是壞人”。但中產階級的乾淨之後，接下來是下層人的乾淨，全國人的乾淨。計劃是第二帝政時期的改造：1，拆除貧民窟，替代以郊外搭建的勞工住宅。2，完備衛生設施的住宅。3，第三共和之後，則有了下水道的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