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藝術專題
透視Parthenon Temple的建築技術成就
姜昌明
前言
至遲在文藝復興時期，藝術(art)與技術仍是同義詞。若從藝術的本位出發，這說法著實令人遺憾。但在筆者認為，正因為是這樣的關係，才能讓我們“持平”地看待藝術與技術的關係：在美術史的漫長歷史中，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是技術的成就讓藝術形式具有意義，它是美感價值的基礎[1]，是技術的成就讓藝術價值更趾高氣昂。
在文藝復興時期，新的製作技術不斷地被活用在壁畫、建築與雕刻作品上。甚至，藝術家們也不斷嘗試開發新技術來應用於新的表現需求，同時也應用各時期的時髦觀點來詮釋各種表現技法。文藝復興時期的時髦觀點正是當時文藝界所積極展現的希臘羅馬興趣。
似乎，希臘化文化的成就，正是一個可以佐証“技術成就是藝術形式具有意義之原因”的最早實例。以下，就以興建於雅典盛世的Parthenon Temple【見圖一】為例來加以說明。
一，Parthenon Temple興造的歷史背景
Parthenon Temple興造於希臘城的Arcopolis山上[2]。是雅典衛城建築群之一。在西元161年的衛城構造中，共包含有通廊(The Propylaea)、陳列館(Pinacotheca)、雅典娜雕像、Erechtheion神廟、舊雅典娜神廟、Parthenon Temple、Dionysos劇場、柱廊(Stoa of Eumenes )、奧理略劇場(Odeon of Herodes Atticus)與無翼勝利女神廟(Temple of Nike Apteros)等。
Parthenon Temple約興造於447BC至432 BC。432 BC正是希臘內戰的伯羅奔尼撒戰爭：斯巴達與雅典戰爭開始的前一年。在雅典城多事的歷史背景下，衛城址上的Parthenon Temple並不是最早版本的神殿。在490 BC時，雅典便已然有了紀念馬拉松戰役的神殿，不過它卻在480 BC時毀於波斯人的攻擊行動中。目前可見的神殿，其殘破景象的原因卻是歷時30年的伯羅奔尼撒戰爭與11世紀之後十字軍與士耳其勢力的佔領。1687AD威尼隊軍隊對回教勢力的攻擊，當時火藥庫的爆炸則是讓神廟如此殘破的最後原由。其實最早的Acropolis工事，也是設計成防禦用的堡壘，有著厚達六公尺的城牆與瞭望台的設置[3]。即使是目前的神廟，仍然聳立山頂，四周數十里之內的景緻，仍是一目了然。即達到了瞭望的效果，同時也向雅典週邊諸盟邦宣告這個盟主的富強與可依峙。
Parthenon，意指化為處女戰神的雅典娜，是神廟崇拜的主神。從宙斯頭所生，神廟東正面山牆便刻著她的誕生。是主管智慧與學習的女神。曾經在1581 BC，有一場對於阿提加半島所有權的爭論“大地的爭論”，是海神與智慧女神之爭。這爭戰的戰況在神廟的西正面山牆有描寫。就希臘宗教的自然現象崇拜性格來說，就是橄欖樹與水泉之爭，結果是雅典娜勝利[4]。因此，便開始了每年都有的雅典娜祭典，這儀式流傳久遠之後，她不僅在諸城邦眾神崇拜中，成為主神，同時也營造雅典城成為同盟城邦核心城市的契機[5]。
在結束了波斯人的威脅之後，波斯王之子伯里克里斯(Perikles)接掌了雅典的統治權。其領導城邦與防禦波斯的盟主地位，藉由海軍實力向外擴展的安全保障，新市場與貢金是其直接的收獲。數年來，累積了相當的保護金與貢金，讓雅典統治者可以施展其籍神廟公共工事來解決就業需求問題[6]。其民主成就與藝術表現，在諸城邦間學習與膜拜的對象。他開始了更大型全面的建設計劃。整個建築計劃，伯里克里斯是委託菲迪亞斯(Phidias490~432 BC)等藝術家設計與督造[7]。例如復興神廟、神廟與入口陳列館(山門[8])間的動線步道、山門旁的雅典娜勝利女神廟[9]、山腰音樂廳等等。但，即使伯里克里斯有著如此大手筆的城市規劃，在他生前唯一督造完成的，只有Parthenon Temple。
二，Parthenon Temple建築的技術特色
希臘建築從3000 BC到600 BC之間的發展，結構上最重要的改進，是三角形原則的應用(principle of triangulation)[10]。結構上的改變有其克服技術瓶頸的意義。隨著天花板與柱頂以上部份的裝飾豐富所意味的重要性提高，如何增加柱廊的承載力與減少柱列對視野的遮檔，變成了“技術發展”引導“建築藝術形式改變”的最初動機。即使在很微細的各種角度問題上，力學與視覺的設計，都被考慮進去。Parthenon Temple是個很典型的例子。以下就其材質、比例與技術幾個層面加以說明。
就材質來說，在Pathenon Temple時代裏，希臘建築已經用大理石來取代木構的結構。雖說如此，大理石的結構仍然依循木構形式(timber form)。甚至大理石獲選為建築石材的原因，也在於它易刻的特性，大理石甚至有“石材中的木刻”的稱號，所以許多木構的精緻裝飾仍然能夠在大理石建築上發揮。在神廟上，除了天花板，部份是鏤空，部份用木質橫樑之外，柱廊、外牆、裝飾細節、dado(建築基座)都已經由石材取代。而為了穩定石材間的連接，也開發出了鍛鐵箍(wrought-iron cramp)[11]與熔鉛椎(molten-lead dowel)[12]的技術。也因為石材增加了柱頂以上的重量，所以柱廊採用角柱(Angle column)來加力支撐，壁面的石塊也是用小塊用，然後僅在dado部份使用大石塊來維持承載力。
除了石材的應用外，因為雅典城的盟主地位，讓它能夠得到許多珍寶的進貢與奉獻。例如雅典娜神像，就是由青銅、大理石、黃金、白銀與象牙所打造。顯然在雅典當時，這幾種材質的技術工匠是社會結構的一部份。大規模的造廟計劃的確安頓了各種工匠的生活。
為遷就石材建築所開發的龐大感、壯美感，神廟建築師必須在結構上有計劃地解決其重量的負擔。幾何學鈄面的原理便被應用山牆底部與角柱柱身的凸率與軸線傾鈄度的微細差異上。例如東西正面山牆正中的角柱，便比其左右角柱高出2又3/8吋。側面山牆其中間部份則是比最側邊部份高出4又5/16吋。由於這樣的設計，位於神廟最旁邊的四根角柱，其角柱的軸線則需要向內傾鈄2又3/8吋來釋放由山牆微鈄的底部鈄面所傳送的力，來增加四角的穩定度。同時每隻約為31呎的柱身，為增加承載力，則有微凸11/16吋的設計。
而這些精細的比例變化，同時也滿足人類眼睛在遠觀與近距離注視龐大建物時視覺幻像(optical illusion)的補償作用。例如底線的微凸，可以補償遠觀時中間下垂的錯覺，微凸的柱身，可以補償近距離瞻仰時的凹陷現象。神廟上文字的大小也配合人眼的高度，計算閱讀時的角度，作了自上而下，由大而小的字型修正。位於柱頂上方的triglyphs，也是自外而內變得密集。兩兩triglyphs的距離，最外與最內者，竟有將近四吋的差異。如此對視覺幻像微細差異的應用，也表現在由神廟室內望向戶外的視覺設計上。原本慣用的正面山牆六根角柱，增加成了八根角柱。其原因在於跨距大的六角柱設計，若由內向外瞭望時，柱身剪影形狀，會使得柱廊有過於輕巧之嫌。故縮小了跨距的八角柱設計，黑白的對比維持了神廟外觀的壯美感。
結論
從神廟建築的設計當中，來自各國的各種材質運用讓雅典城發揮了最佳的外交效果。高高的廟身，金光閃耀的神像高高在上，讓所有靠港的各國船隻一方面推崇雅典的工藝技術的高超，也得以目睹且欽佩這城所展現的大國格局。石材建築所面臨的力學挑戰也開發了希臘建築師幾何學觀念的靈活變化。建築物隨處可見的三角形原則分散重力的壓迫。而視覺上的舒適感也很精巧地被考慮在建築本體的抗力設計中。建築師又因為尊重神廟建築“被瞻仰”角色，在將近三十公尺的神廟正面直線上，必須製造出只有不足9公分的上凸曲度。石塊與石塊之間的銜接則因此必須滿足如此微小的角度修正，其工匠磨製與刻石的精準更令人佩服，數學的計算直接被換算成視覺的舒適感。讓神廟以一種領袖般的精緻受到所有外地人的欽佩。除此之外，被瞻仰與瞭望兩種角色互為表裏，雅典娜女神廟作為地方神被瞻仰，雅典靠海的冒險民族性向外瞭望的功能，在神廟的柱廊設計中都被考慮。
不同於埃及建築在瞻仰效果上的設計，雅典娜神廟的設計，顯然是從人所能理解的感官角度出發，不僅順應了視覺心理學上的嚴格要求，也聲明了設計者尊重自然景象在整體建築中的角色。這時，精確的計算與幾何學的應用，正是對希臘宗教體現尊敬自然現象之態度的外顯。
[1] 藝術的無目的性，讓它的價值必須建立在無功能與無服侍對象的情形之下才能論定。在十八世紀以來的古典美學中就是如此主張。但從上古希臘時期，甚至是埃及以來的人文成就中，如建築、雕刻與繪畫，許許多多都符合了古典美學對藝術形式的要求。藉由自上古以來藝術即技術的觀點的復興，可發現，即使是無目的性的美感價值，其實底，仍是包含了對技術層面的肯定評價。
[2] Arcopolis是Arco與polis的合體字。前節意指山丘，後節指城邦。arcopolis原是泛指高出平地的山頭小城，後來則是漸漸衍變成雅典衛城的專用字。
[3] 文見：《人類大史蹟》洪文慶編，台北，錦繡出版社，1997。頁78。
[4] 就是兩神對決，勝者為“Arcopolis”地方的守護神。對決時，以橄欖樹與水泉為項目。結果揭曉，雅典娜讓Arcopolis長出橄欖樹，海神則也挖出冒有水泉的水井。最後只因那水井冒出的是海水而海神落敗。雅典也成為Arcopolis的地名。
[5] 文見：同上註。頁76。
[6] 雅典的富裕，一樣為伯里克里斯，帶來攻訐。例如伯氏的政敵，為了打擊他，甚至污蔑他所仰仗的菲迪亞斯私吞了雅典娜女神身上的黃金。後來是重測之後，証明了菲氏的清白。然其政敵，隨後又指責菲氏在女神身上與盾上刻上自已的姓名，視為是褻瀆。文見：《古典希臘》謨瑞斯伯臘編，紐約時代公司，頁114。
[7] 菲迪亞斯擔任雕飾設計與督造之外，建築師Ictinus，Kallikrates監造，Mnesicles等人。
[8] 由Mnesicles設計督造，約造於432~427bc。文見《Hertiage》<雅典衛城>。台北，錦繡出版社，1999。頁24
[9] 由Kallikrates設計督造。文見《Hertiage》<雅典衛城>。台北，錦繡出版社，1999。頁24。
[10] Banister Fletcher, A History of Architecture.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67. P94.
[11] 用鍛鐵燒成s型鐵箍。
[12] 先用石料或是木料作椎，待二石塊椎合後，用熔鉛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