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謬的薛西弗斯(sisyphus)巨石想像
薛西弗斯的刑罰?
凌遲，本為陵遲。原意是指山丘的緩延斜坡。荀子說，三尺之岸，而虛車不能登也。百仞之山，任負車登焉。何則，陵遲故也。後世將陵遲用作為刑罰的名稱，取其緩慢折磨之意圖[1]。這山丘的緩坡，讓筆者轉而想像到薛西佛斯的處罰(punishment)，或稱薛西佛斯的勞役(labour)，不斷地、周而復始的滾石折磨。
punishment[2]，語源是古法文字punir。19世紀後意轉為殘酷的對待。同字源punch，就是拳擊手。punique，是布匿人的意思。布匿人在腓尼基，曾經與古羅馬人有三次戰爭。它的意轉是背信忘義的人。punir，意轉為懲罰。
labour，最早的語源，不可考。但一說像是象形字"to totter"[3]，踉蹌，意指因為超出能力的苦工而走姿不穩的模樣。這個字的語源，並不包含道德罪惡的判斷，與處罰無關。後來衍申意為勞工階級，相對於capitalist，資本家(意指有能力的人)。labour這字，像是能力不足者的代名詞。
論薛西弗斯的遭遇，從滾石過程的踉蹌來看，它是一種勞役。他是古希腊神話的悲劇人物，是被宙斯詛咒(curse)的結果。在地獄中不斷地推巨石上山，方至山頂，巨石偏偏又滾落至山腳。這種徒勞無功，毫無指望的苦役，一直被視為是可怕的“刑罰”。有精神科醫師，稱這就像是強迫症，患者陷入一種無意義且令人沮喪的重複想法與行為當中，始終無法擺脫[4]。若稱滾石是一種刑罰，不就等於稱強迫症者是受刑罰之苦嗎!
圖1 .195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卡繆之像 1913 1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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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語境中，形容詞「薛西弗斯式的」（sisyphean）代表「永無盡頭而又徒勞無功的任務」
卡謬論薛西佛斯的神話
在卡謬的短篇著作《薛西佛斯的神話》中提到巨石的典故：
圖2 提香作品薛西佛斯的勞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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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西弗斯遭受天譴，諸神命他畫夜不休地推滾巨石上山。到達山巔時，由於巨石本身的重量，又滾了下來，由於某個理由，他們認為，沒有一種比徒勞無功與毫無指望的苦役是更可怕的刑罰了。荷馬說薛西弗斯是最智慮明達的凡人，然而，根據另一個傳說，他幹的都是綠林好漢攔路打劫的勾當。我認為這兩種說法並無二致。至於他為何被打入陰間幹那徒勞的苦活兒，卻是眾說紛云。有人說他曾對諸神施以輕薄，偷走了他們的秘密。河神伊索普斯之女伊琴娜Aegina天帝朱比特Jupiter所擄。作父親的伊索普斯遭此創痛，心憂如焚，乃向薛西弗斯訴苦。薛西弗斯知道這樁誘拐案的個中原委，願意說出真相，但他要求河神賜給柯林斯城一個水源，作為交換條件。他不要天上的雷霆，但求神水的恩典。因為他洩露了天帝的秘密，所以被打入陰曹地府受罪。荷馬說薛西弗斯曾一度把死神(death)給加上鎖銬。閻羅王(Pluto)受不了他黃泉殿的蕭條景象，他派遣戰神出兵，把死神從薛西弗斯中救了出來。
據說，薛西弗斯行將就木的時侯，輊率地想出一個法子考驗他老婆的愛情。命令她抱起本來要入殮的他的屍體甩到公共廣場的中央。薛西弗斯在陰間醒來，他對於這不近人情的三從四德十分懊惱，乃求得閻王的同意回到人世來懲罰他的老婆。但是當他重見到地面的景色，享受了陽光和水的滋育、親炙了大海和石頭的溫曬之後，便不願再回到黑暗陰森的地府。閻王的召喚、憤怒和警告都不生效。面對海灣的曲線，閃爍的海徉，和大地的微笑，他又活了好幾年。諸神不得不作宣佈，信使神麥邱利被派來，揪住這薛西弗斯的領子，把他從樂不思蜀的境界中硬拖了回去，再降陰間時，大石頭巳經準備好了[5]。
荒謬的悲劇幸福
卡謬稱薛西弗斯就是荒謬的主人翁，確實不錯。無論就他的熱情或他的苦刑來，他都是個道地的荒謬人物。他作為人，因其聰明盡情表現其對諸神的蔑視。同樣的他也對死亡表現出他的厭惡。在卡謬筆中，由於他經歷過地獄所以對生命更有熱愛。但這些愛與恨，使得薛氏遭到難以形容的詛咒報應。不斷地滾石石上山然後下山。薛西弗斯的荒謬勞役，卡謬賦予之一種悲劇性。薛西弗斯是諸神腳下的普羅階級，他權小力微，卻桀傲不馴。他明白自己整個悲慘狀態，在他蹣跚下山的途中，他思量著自己的境況。這點構成他酷刑的清明狀態，同時也給他加上了勝利的冠冕。蔑視能克服任何命運。
卡謬利用想像力去圓滿薛西弗斯在陰間的遭遇[6]。就像神話的邏輯因為人的解讀，因為想像力的潤色被賦予生命。巨石是無垠的、沉重哀怒的象徵，正是人類的受難詛咒。但若我們可以認命時，沉重的事實便破碎無所謂。幸福與受難命運，是人間事務，必須由人類自己解決。薛西弗斯遭遇中的沈寂也好、喜悅也好均包容於此。他的命運屬於自己，那塊石頭為他所有。
圖3 約530bc的希腊陶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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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總是會再發現他的重負。薛西弗斯教導我們以更高的忠貞，否定諸神，舉起巨石。他也下了一個“一切皆善”的結論。對他說來，沒有主宰的宇宙既不貧瘠，也不徒勞。石頭的每一個原子，夜色濛濛的山上的每一片礦岩，本身就是一個世界。奮鬥上山此事本身足以使人心充實。我們應當認為薛西弗斯是快樂的!
卡謬稱每當他離開山巔，步向諸神的居處時，他便超越了命運。他比那塊千鈞磐石更堅硬。這個神話具有悲劇性，因為主人翁具有意識。他的每一步，成功的希望都在支撐著他，所以他就可以超脫他的苦刑命運。
卡謬論薛西弗斯的荒謬，重點在於他聯想當時的勞工階級labor，工人們畢生做著同樣的工作，就像是一種荒謬。卡謬希望這些勞工階級把自己當成是薛西弗斯，在荒謬中發掘出自己的悲劇意識。
所以卡謬稱薛氏如同勞工階級，巨石滾落時，是有一種悲哀之情。但也同時也會感到喜悅。薛西弗斯回到巨石，他的悲哀正在開始。如同他知道面對死亡世界的無望時，是悲哀的。但當塵世的景像“重見到地面的景色，享受了陽光和水的滋育、親炙了大海和石頭的溫曬”，重新浮現之時，幸福也重現。
結論
中文的役，是指手持防衛武器守城守疆的任務。殳的字源，就是防衛。毅，是指與箭豬纏鬥的情形。中文“勞役”清楚說明它與刑罰不同，它有悍衛與保障的使命。長期以來，中文的解讀上，把這滾石的詛咒，視為是一種刑罰。但對卡謬來說，它只是一種勞役。他可以輕易地把它聯想成當時的勞動者日復一日的工作。因為labour(勞動)與labour(勞工)同字。所以論神話中的人物薛西弗斯時，卡謬想的卻是現實中的勞動階級。這本神話的詮釋，目的在鼓舞勞動階段去尋找勞役中的幸福價值。
但卡謬自己，則是實踐另一境界的悲劇價值。勞役是天神對薛西弗斯的詛咒，那勞工們的勞動就是資方對勞方的壓迫。薛西弗斯比天神聰明，即使服勞役，每一遭也是以蔑視天神為豪。同理，勞工們也可以自豪地蔑視資方的愚蠢。
荷馬稱薛氏太過聰明狡猾，因為騙倒死神而遭受天譴。這像啟蒙運動與工業革命的人智自覺的成就。又一說，稱薛氏是綠林好漢，他象徵對抗天神霸權的反叛者，這就彷彿是卡謬的行逕。1941年“薛西弗斯的神話”脫稿印刷；1943年為對抗納粹，卡謬出版《戰鬥報》；1951年出版《反叛者》；1952年支持東柏林的暴動…。他像是在實踐自已的綠林好漢薛西弗斯理論。
卡謬意有所指，即使每日的勞動，勞工們也可以如薛西弗斯一般蔑視那些資本者。但從結果論來看，出版《薛西弗斯神話》之後的卡謬人生，實踐著滾石勞役。對資產階級的反叛，他已然預知結果是無益的、無窮的、也是無結果[7]，他早在1941年就有體認。但現實中的他卻仍然實踐著，一方面是對自已信念的執著，同時更是身體力行對資本主義者資產階級的睥睨與蔑視。他最終的打算，其實是成為荒謬時代中的智者薛西弗斯。他想成為打破荒謬僵局的反叛者革命者，至少成為荒謬過程中悲劇幸福的創造者。
卡繆，居住在南法Provence-Alpes-Cote d'Azur大區的Vaucluse省的Lourmarin。
因車禍意外死後就葬在Lourmarin Cemetery墓園。2009年11月22日法國總統沙柯吉有意將卡繆的墳遷移至塞納河左岸的先賢祠，為紀念卡繆逝世50週年；可是卡繆的兒子反對該提議，其認為他父親一生反對虛名，不會接受搬進先賢祠受人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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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卡繆於南法家鄉墓園之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