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羅馬藝術專題
羅馬“用水之道-Aqueduct”的文化分析
姜昌明
前言：
日常生活的細節，對羅馬人來說是很重要的。在一些羅馬時期的墓葬古蹟中往往可以看到遊戲、洗澡等等題材的現象可以佐証這點[1]。在這樣的視野裏，如果硬要將建築藝術與那些對生活有重大影響的實用性工程（utilitarian architecture）如羅馬人的各種民生建設分別開來論述，其實是偏頗的，而且也容易落入吹毛求疵、小枝小節的學院派論調。以相關民生甚大的水道橋為例，十八世紀的吉朋就稱它們：它們的設計之大膽，結構之堅固及其用途之廣泛都使它們可以算作是表現羅馬人天才和力量的最上乘的紀念物。首都的水渠完全有資格被稱作出類拔萃…[2]。只是若將供它納入藝術風格的討論，我們又應該用什麼角度來建立詮釋呢？以下正文就從羅馬人思維的特質出發，參考週遭環境文化刺激的類型，以其實踐能力的兩條水道橋實例來烘托出筆者的詮釋角度。
正文：
一，羅馬式的思維
希臘與羅馬，在自然地形上的不同—義大利平順且島少的地形不同於希臘多變與多島的地形，讓它們統治領土的邏輯也不同。羅馬藉由戰爭擴張領土，用武力貫徹羅馬風格，藉由藝術與文字來統治與教化它的彊域，它不是靠移民來擴張勢力，而是靠征服[3]。然後進一步將勢力推向海外[4]。
希臘人在數學驗証、抽象思維上有其天賦，例如西元前三世紀的阿幾米德學派。羅馬式的思維則獨立於希臘思維之外，是一種重物質性的特質。她有成熟且實用的任務服務於羅馬社會結構。說羅馬是技術發明之母，是不為過的。例如他們在建築上活用混凝土、使用絞盤抬舉重物、利用拱圈提高石材支撐力的技術、使用扶壁來撐高建築物。羅馬人沒有把自己陷於敘拉古式（syracuse）的僵硬強勢中，而感興趣於發覺問題解決問題[5]。關於這特質，其實在羅馬勢力成熟之前的文化環境裏，這個地區的拉丁人接納、承襲來自北方Etruscan人重視現實生活便利性、講究實用文化特質的傾向是比較濃的。Etruscan人是居住在今義大利托斯坎尼（Tuscan）地方的古代民族。其都市文明在西元前六世紀達到頂峰。據推測，在西元前800年左右，這群人從小亞細亞來到義大利，活動的主要區域是在義大利的中西部[6]。他們是優秀的建築師、航海者與金屬陶藝工藝家[7]。
Etruscan人在Tarquinius Superbus國王的統治之下，藉由侵犯它的鄰國而國土擴張。擴張的領土也包含他的南方鄰居，羅馬城邦。但痛恨異族統治的拉丁人，便聯合其他的拉丁部族在西元前509推翻了他[8]。羅馬進入共和時代，在之後繼承了他們的統治勢力與文明。
二，Etruscan人建築藝術的特質：
Etruscan人很有構築大型建築的能耐與水力控制的天賦，像是城壁、灌溉工程與對河川水力的控制。他們會利用運河來控制湖水平面的規律。由於他們是義大利中西部最早的住民，咸信他們的技術是最早在義大利土地上使用的水力技術。
他們也創造建築的新樣式，例如他們開發出實用簡明的建築新柱式：Tuscan柱頭[9]。Vitruvius[10]，一位西元前一世紀的羅馬建築作家描敘這種柱式的特徵是柱身上沒有凹槽，由下到上有逐漸變尖的外形變化。上下由圓型或是方型的柱頭支撐。簡單的外型與多利克式柱同屬一類，但尺寸上稍小。它不同於其他從希臘起源發展的愛奧尼亞式與科林多式柱式[11]。
公共建築的堅固有力也是特徵：牆與柱子，都是用石塊砌成。堅固有力的牆往往達到數尺之厚。它是由精準裁割且黏著起來的石塊所砌成[12]。到了西元前六世紀，方石與多角石材料在皇家陵墓、城壁與牆基上的使用開始變得廣泛且重要[13]。這些習慣後來都出現在羅馬水道橋的建築實例上。在墓葬建築中，他們則是使用赤陶與地磚作牆面的保護。不過，Vitruvius認為即使Etruscan人有重實用功能的建築傳統，在興建超自然功能的建築物，如神廟與墓葬時，仍然會受到超自然的禁忌與規範的制約，設計與施工的過程中，占卜師的角色很關鍵[14]。
相較於公共建築的堅固，民居建築則容易傾壞。Etruscan人文化沿河發展的習性，讓講究實用性的Etruscan民居建築主要是使用泥磚（mud-brick），在西元前七世紀仍是如此。這點習性其實與位於遙遠西方的埃及相似。影響所及，甚至到了羅馬時期。即使是在西元一世紀，泥磚的建築仍有他的普遍性。縱使奧古斯都augustan age時代，他自傲的marble city時代裏。建材的核心仍是泥磚[15]。大理石只是裝飾之用。
三，羅馬建築
共和國時期的羅馬建築有希臘化的色彩，即希臘化羅馬時期（hellenized rome）。希臘建築的複雜性被摻入羅馬式建築中。在西元前一世紀的一位羅馬歷史學家Livy說，希臘風的熱愛者，漢尼拔Hannibal將軍藉由Marcellus的勝利（212bc）將敘拉古（Syracuse）的繪畫與雕刻藝術帶到羅馬，而喚醒了羅馬。這正是所謂的“國外的豪華風藉由亞洲的軍隊介紹到城裏頭來了”的典故[16]。
羅馬建築與希臘建築之間有其共享的相似特徵。但是工程的贊助者不同，是國家[17]，它們肩負了宣傳國威的責任。就算是羅馬硬幣，藉由公路與征服，也將帝國的勝利與偉大的傳播出去[18]。頭像的雕刻也有凝聚眾人對公民領導者崇敬的功能。公共建築自然不會只是一塊留在原地的紀念物。[19]。
這也就是Vitruvius 所稱的consuetudo italica風格。它是一種屬於羅馬式“全國公民”價值的詮釋語彙，呼應當時增加帝國聲望的需求。
分析這種風格，它源自各種傳統與各種國外環境因素相互作用之後的融合風格。在融合過程中，因為羅馬人本身的重實用性格，開發了一些新技術與概念。一些屬於帝國自己的獨立特色。早期由於受到Etruscan人與希臘人的影響，柱廊、樑與拱仍然是主要建築元素。然後使用混凝土。
混凝土是一種新的結構概念，它與方石、大理石相搭配使用[20]。有了它，小石塊、碎石與碎陶片也被再利用。它的特性是可以配合於許多不同形式重要建築時所需的智慧[21]。隨著它的使用，建築結構的原理有了多樣發展的方向。在柱基與牆基的技術上，它就帶動石塊與面磚的形狀、排列方式與混凝土混合比例方式的演化。從方正石磚無混凝土的opus quadratum形式，衍為不規則形面磚但牆心填混凝土的opus incertum。繼續演化成同規格多角面磚加混凝土填心的網狀工法opus reticulatum 與opus testaceum模式，讓面磚的表面積增加以得到混凝土最大強度的黏著力。在這例子，的確可以看到羅馬人如何在大理石面磚時代發現問題與解決問題的能力。
在經過以上的認知之後，筆者用水力工程的例子：水道橋，來詮釋羅馬實用性建築所承載羅馬結構在國家觀點、實用精神與新建材應用的時代意義。
四，水道橋
Etruscan人的實用性建築，如水道建築，目前可見的最見例子是位於羅馬的Cloaca Maxima。它是一條通往台伯河的排水管。它有一座由凝灰岩砌成的半圓型穹頂水道。由三層相疊的拱圈所構成。每層寬約2.6尺，跨距有11尺[22]。拱圈結構的實例，可以佐証Etruscan人建築與羅馬建築的關連性。
至少從西元前五世紀起，希臘一些主來城市的供水即是由遠方的泉水經渠道輸送。最早期的羅馬渠道可以追溯到西元前312年[23]的Appia水道橋。西元前144年，羅馬人首次利用拱形結構。馬西亞（Marcian aqueduct）引水道[24]，引水道的水渠完全安置在石造拱形結構上。在管路末稍則是鉛管（leaden pipes）輸送。提供羅馬浴場用水所需，如位於羅馬的Thermae of Caracalla（ad211-17）。其他後期的水道橋也都在差不多的基礎與規格下興建。
（一）Pont du Gard
興建於羅馬帝國初期的奧古斯都大帝時，約是西元前十九年時完工。位於南法Nime地方。它原屬帝國時期Gallia省，位於西班牙與義大利的連絡管道上，是重要的軍事據點。在奧古斯都遠征埃及時，曾將軍隊駐紮在這裏。在他的親信大將軍Agrippa第二次來到這地方時[25]，眼見居民沒有清潔用水的情形而決定為其興建水道橋引水使用[26]。
整座橋高48.7公尺。最下層高22公尺，中層19公尺。上層7.4公尺。全長275公尺。共有上中下三層。上層部份用石，興建時由絞盤機抬舉。它是一個圓輪，輪中可容納數人，用腳踩手扶來抬舉石塊。每石塊上則有編號，以便於拼接。
她在歷史中有兩次的修建紀錄：一次是在1743年，它的下層拱廊被擴寬成為尼姆到巴黎的新建道路。另一次是在1857年，在拿破崙三世的任內完成[27]。這座水道橋沒有使用接著混凝土也沒有使用金屬楔夾，只用精準的嵌石技術就組成起來。
（二）Aqua Claudius
Claudia水道橋的水源，是兩座泉水。一是Caerulean，另一是Curtian。流域也包含另一條水道橋Acqua Marcia的水源頭Albudinus泉。它有全羅馬第二高的水道橋，而最高的水道橋則是與它共用水道，位置在它上方的Anio Novus。
根據刻在羅馬城Porta Maggiore拱門上的碑文可以看到，這Claudia水道興建於西元52到53年，於皇帝Claudius時期所完成的水利工程，它本是在皇帝Gaius時開工的。在結構上，它至少分上下兩部份。Claudia水道的主橋體本身是用方石砌成。在上方的Anio Novus，是用混凝土補建上去，推測是一兩年之後的事情，在歷代都有修建。
水源的供給在完工的十年之後就中止了。九年之後，西元71年的皇帝Vespasian時期才修築，但顯然工程沒有完成。又十年之後的Titus再次修築它才告一段落，在碑文中有紀錄。再來是西元88年的Paquedius Festus。Hadrian，Severus，Diocletian三人的修築。工程都有紀錄，但比較沒有確定的年代。西元402年，又有Arcadius與Honorius的修建。一個世紀之後，則有Cassiodorus頗為溢美的稱讚。稱其工程之浩大成就，縱使尼羅河都有低水位的乾季，但Claudia水道橋的水流卻終年不絕。其以上的紀錄可知，它的使用在有史以來其實是斷斷續續的。
在接近泉水源頭的Revillas地方，Claudia水道橋的標高海拔是314公尺。然後一路順著重力方向逐漸降低。
到了S.Cosimato，Claudia水道橋有哈德連時期的迴路讓它迅速地往山下降。到了293公尺。
由於混凝土建築有其高度限制，水道橋需要依靠山壁作根基，利用壁面做支撐。Claudia水道橋在Tivoli，為了降低高度與減低坡度陡峭的水流沖刷，在這一段就利用幾個水道瀑布來製造落差，讓高度從233公尺降到213公尺。為了再增強水道本身的強度，外面的面磚使用網狀工法砌成，利用外殼支撐重量的原理頗類似於節肢動物。受限於當時並沒有內建的支撐骨架，水道的高度仍有其無法突破的極限。Hadrianic brick-faced concrete哈德連式磚式混凝土工法也可以在這段遺跡中看到。它使用很厚的混凝土，外層再敷上很好很硬與當地產出的凝灰石[28]，強化其支撐的作用。因為高度、地形的多變與引力作用，使得這段工程因為容易崩壞而成為後期皇帝的重點維修路段。
Claudia在Forme Rotte（海拔215公尺）橋遺跡被歸為是Antoninus Pius（138-161）時的修建工程。Antoninus Pius的磚式工法，他是哈德連之後的羅馬皇帝。它的工法是用凝灰石的方石砌成之後，上面再蓋上混凝土，並不像有些學者認為它是全部石頭建成。從碎裂成多塊的Forme Rotte橋殘塊來看，這橋高至少有九公尺，正是用上述工法建造[29]。從兩條水道橋Claudia與Anio Novus在渡河時的海拔來看，前者215公尺，後者是226公尺。當兩者在海拔93公尺的Capannelle合為一股時，前者便在下，後者在上[30]。
從Capannelle開始進入羅馬市區的水道橋，有著狀觀的拱型水路景觀（219頁圖），目前它還保留有155個墩、154個拱。它們之間的距離並不固定。拱的高度也依照地勢的斜度而有不同。在墩上有拱圈飾（archivolt）；以十一座墩為一個單位，第十一座有扶壁作段落。完全用凝灰石建造的墩只有三根，大部份是一層石（tufa）九層粗灰石（peperino）[31]的結構。
到了Quintilii Villa地方，海拔已降到85公尺左右。水道橋進入羅馬之後，各種使水者開始出現，如噴泉Tenuta di Casal Moreno 與羅馬的別墅Villa Centroni。即使已經進入羅馬城，在殘片中仍可以看出水道施工時的Claudia工法，網狀工法（opus reticulatum），它的扶壁則是混凝土加凝灰方石的哈德連磚式工法。
通往個人別墅的水道分支，可以看到使用opus mixtum工法的拱與穹：用大量的混凝土作實，再用磚、凝灰方石或是整綑磚石作壁面的工法。從這工法，有學者推測它興築於西元三世紀晚期到四世紀開始之時，到第五世紀時受到很大的破壞。考古中發現它的碎片被回收利用為後來的加力牆。
再往前行，水道與亞庇亞大道交會，從水道橋的遺跡來看，他有哈德連工法留 下的混凝土面壁痕跡。這裏也可以看到加力過的石拱，方法是使用磚加倍支撐或是直接將拱填實[32]。
到了Tor Fiscale地方，Claudia兩次穿過Aqua Marcia，海拔高度降到72公尺。這裏的橋面達7公尺高，在它底下穿過的Aqua Marcia則只有3公尺。它非常壯觀，後來曾被藝術家畫下來。這一段有兩個轉彎的水道橋，被後來的哥德人改造為堡壘，拱的部份被石頭和灰填實為牆，固若金湯[33]。
進入羅馬城，有Porta Maggiore三孔大拱門，它是一座狀況良好的拱門，在水道橋右轉之後，Via Labicana 與Via Praenestina兩平行大道就分岔而去。門有24公尺高，32公尺寬。內拱則有14公尺高，6.35公尺寬與6.2公尺深。而它中心的小拱門，也有5.1公尺高1.8公尺寬。這拱使用相嵌合的柱子與古柱頭裝飾，使用粗雕，沒有完全修整。這種粗雕（rough-hewn stone）的石材，彷彿是剛從採石場送來未經修飾的樣子，被稱之為自然鄉居風格（rustication），是Claudius的設計特色，在接下來的年代中仍然被延用[34]。
這拱門的水道部份有上下兩層，用來輸送不同水位的水流。下層是Claudia，上層是Anio Novus。側面的面板被三條嵌板區隔成兩層，兩層面板刻上有兩篇的碑文。一是關於原建者Claudius的功蹟，一是關於重修者Vespasian 與Titus的功蹟。文中提到建造大拱門的Aurelian，重建大拱門的Honorius。也說到這拱門曾被命名為Porta Praenestina、Porta Maior 以及後來的Porta Maggiore。拱門的全貌在1838年清完所有雜物後才完整呈現。但令人不解的是，在拱門的前方醒目位置的一座墳墓，竟然是一位烤糕餅師傅Eurysaces所有。
1，Claudia水道橋工法
從不同時期的工法痕跡上，我們可以看到不同時期統治者對水道使用的重視程度與當局的財政能力。隨著使用年代的愈久遠，修建工程也就愈龐大吃重，也就說明了政府的財力。哈德連（西元117-138）式工法均勻出現在水道殘跡上的例子說明這點。為了解決混凝土崩毀的問題，各種不同時代的新式工法，如哈德連式加力用的扶壁，用凝灰石，或是用楔夾固定的凝灰石乃至於磚面工法的痕跡都可以在水道橋殘蹟上看到。
至於全石造的水道橋，只在平坦路段出現，它的興築有條件。高原路段因為牽就起伏的地形與不穩定的水運與陸路運輸方式，沈重的石材運輸有困難。高原地區水道橋的材質使用的是同規格且體積較小的磚塊、混凝土或是攙有碎石碎磚的混凝土砌成。即使使用石塊，也是就近採用凝灰石礦。它的缺點是容易崩塌、平均寬度較寬，維修成本較高，因此有回收崩塌廢土回填為扶壁的便宜實例。唯優點是能夠輕鬆應付百變的地形。
一旦水道橋進入市區，則採用石造的高架方式。它的優點是橋壁較薄，能順應城市的建築形貌；視覺經驗也較為輕鬆；寬敞的大道運輸便利了石材的取得；平坦的地形也便利石材的堆砌。Capannelle路段的Claudia，使用石材建造。它用完美平滑的凝灰石搭配較粗質的粗灰石，賦予它多層次的美感。一層石九層灰石；一層白色，九層灰色的韻律搭配建造。原本就感動羅馬人的Etruscan石造技術被發揚利用。
用水問題催促當局重視損壞水道的修整，財力則影響當局的施工方法，水道借用則是應變之道的一種，如Claudia與Anio Novus 在進入羅馬市區前合為一股、上層水道用混凝土施工，下層水道則是石砌。又如，在Vicolo del Mandrione地方，Acqua Felice就借用Claudia並埋了導管，後來則又繞向 Acqua Marcia且襲其水道。原因在於借用水道的當時，前方的Claudia已有部份荒廢，而相對位置的Marcia水道則狀況較佳，所以有兩次襲奪的現象。由於羅馬十一條水道的送水路線重疊程度高，在水路狀況可能已經不佳或是海拔高度不符，又因為小水道的曲度與靈活度本來就比較大的條件，所以襲奪的情形，水道與水源借用情形常見[35]。
同樣的，用水問題對一城市的重要，有時候是因為戰略考量的緣故。羅馬帝國的國勢壯盛，表現在水道建設上。維護水源的清潔與暢通的成本與風險性一直提高。羅馬行營因為遭敵人斷水而倍受威脅的事件屢見不鮮。在Tor Fiscale地方，部份的Claudia其至被後來的哥德人改造為堡壘。它的戰略價值是：一在於所有的水道橋都在這附近往西北方流去；二是水道旁的 亞庇亞大道直通羅馬行政核心。它距離羅馬城只有短短的30stadia（每stadia約有607尺）；三是這堡壘的位置正處在羅馬人的補給線上，當時將近7000人的屯兵規模，扼住了羅馬人生存的咽喉。其實早就有人預知到如此輻輳點的決戰關鍵性[36]，這是出羅馬皇帝所能預料的。在哥德人挾制住這關鍵性之後，也挾制了羅馬城裏的生計生命。
2，Claudia水道橋的損害
哈德連皇帝的工法普遍出現在水道橋上，說明了他的品味、企圖與大國氣度。從吉朋所言羅馬顯露衰亡的跡象開始，不僅自然因素仍持續損害水道橋，人為因素也加速其損害甚至是怠慢於維修。自然損害的原因很多，如混凝土材料的自然風化；隧道工的坍方；河道水力的沖刷。人為因素則有道路興建時的石材借用；以舊水道廢土興建新水道的現象；火車路線的穿越與震動；新建別墅的建材，如Villa of Quintilli就用了Claudia的石材；甚至是富豪的收藏雅好，例如羅馬附近幾間別墅的造復古景就是水道橋。在這些富豪附庸風雅的“殘墟”甚至曾經發現本屬於海神廟的淺浮雕收藏[37]。這些借用或是盜用的現象，一方面說明了這些羅馬時期的古物，後來成為專業古物玩家的收藏對象，意味著在羅馬時期就已經開始有的古風品味。但另一面則意味著羅馬市區水源需求的減少，生活品味與象徵公民價值的公共討論空間失去了依附。甚至是政府沒有財力修復水道，民間擁財已經超過政府…等等。又如吉朋所說的羅馬衰亡徵兆，Commodus （180-192）捨羅馬法與立國的公正精神而就低俗的價值[38]，Septimius Severus（193-211）時開始的內戰，無暇維護國家形象[39]。水道橋坍方的情形被坐視不理，損害程度愈加嚴重之後，接下來的維護成本也將愈加攀高，接下來也將愈考驗繼任者國家預算分配的智慧，也將水道橋愈推向被放棄的境地。
若要在水道橋的殘片中考証原始的水路路線，就要在這些損害因素中抽絲剝繭，仰賴水位的一貫性去推敲。
（三）水道橋所承載的“國家”價值
即使是現在，看著這些水道橋殘蹟，我們仍不能否認它們所承載的羅馬精神仍然歷歷在目。但這項工程“實用功能”與“附加價值”之間的依存關係，也只有在“國家”壯盛，“國家”口號仍有鼓舞性的時期才成立。
盛世的羅馬在人口增長迅速的情形下，人們的飲用水、城市近郊為供給食用而種植的菜園用水、工業用水以及公共浴池的用水與諸項排水問題，是羅馬政府積極處理的課題。注意生活細節的羅馬人，在規劃浴池建設的同時就將引水的水道設施設計在內。羅馬人使用水量是很多的，如浴場與公共噴泉。經估計每天羅馬城經由水道輸送的水量就達到350萬加侖[40]。羅馬經營這些水道的效率與這些水道發揮的送水效能是被肯定的。
即使如此，那時代個人的用水是要付費且需得到羅馬元老院的同意才行，家中的自來水變成是一個“奢侈”的符碼。羅馬街頭的噴泉及展示用水景是一種炫耀性的消耗。經由一些富有贊助者出資興建的渠道在進入城市時就會搭配設計美麗的噴泉做為裝飾以宣揚捐助者的慷慨[41]。渠道成為聲望的象徵，水的所有權有象徵階級差異的涵義。羅馬人，身為水道橋的擁有者，自然有一股優秀種族、國家認同感的自豪[42]。哈德連皇帝，為後世推崇為藝術家，他活用這種自豪，下令並親自參與了Claudia水道橋的修築經過。Claudia水道通體都可以看到他包裝其個人任內成就與其帝王形象的作法。
雖然擁有自來水是奢侈的，但是羅馬帝國的“公民”價值仍可以在公共配水的原則上看到它對百姓的平等尊重。在渠道末端會有分水槽，用水門控制分水的流向，用水塔調節水量分散管線水壓。在缺水時，先關閉個人用水、再關閉浴場公共用水，最後才是噴泉。由於噴泉有公共給水的任務，所以在城市住宅的規劃中必須讓每戶人家到噴泉的距離要維持在五十公尺的範圍之內。好讓每戶人象即使是在缺水時期仍然都還有清潔的水可以使用[43]。
（四）水道橋興建的新技術、新建材與新概念
水道的通水原理，在羅馬作家Vitruvius的說法“The application of the principle that water finds its own level”[44]。水流順著重力的作用，高處往低處流。坡度盡可能平緩，以避色水流沖刷水道的底部。古代作家的建議的最小坡度是在1比5000至1比200之間。每隔100尺，就降低六寸。為了維持均衡的坡度，羅馬人會採用像瀑布般短而垂直的段落來調適。為了要降低水流的壓力，在經過山坡時工程師還會將它分股行進。水道並利用拱形結構，有時一層，有時兩層甚至三層，通常，勞動力足夠時，就用石磚與混凝土興建高架水道，管道約有1.5尺到四尺寬，2尺到八尺高用水泥黏接[45]。水道內面則敷以石灰及赤陶土所製成的防水水泥，並有蓋板保持水之的潔淨，然後穿越峻峭的山谷。水道行進若遇到山峰，時而鑿隧道。立豎井，借用大氣壓力加強水的輸送。遇到過於峻峭的山谷，則利用虹吸原理，舖設向下的彎曲水渠[46]。
思考這新工程的新技術的時代意義：最早的水道橋，在西元前312年完成的Appia渠道幾乎全都位於地底下，在那時的耕種水源幾乎全是來自台伯河與水井。但從西元前144年Quintus Marcius Rex 興建的Aqua Marcia之後，水道用石灰混凝土與搗碎的赤陶施工，並加上蓋板。這原是Etruscan人為了保障從渠道輸送的水源清潔所採用的策略[47]。乾淨的水質小心地被保護與計算並維持供水的穩定性，以保持供給城市用水的品質。如此一來，精確計算的坡度與堅固的支撐系統便很重要。這作法象徵了帝國的偉大建築的價值觀：它是一種帝國工程師們選用“有需要”的建材，而非“便宜”建材的價值觀。水道橋工程之浩大與氣派，是使用適合但堅鉅價昂的凝灰方石作拱作墩來完成的。
除此之外這工程的效益與價值同時也挑戰了當時官員決策時的習慣。以Aqua Marcia為例，原本習於參考黃曆卜書意見（sibylline books）的官員處事習慣，後來也因為Quintus Marcius Rex的堅持有所改變[48]。
結論：
從羅馬水道橋的學習課程中，我們該看到的是，它在義大利境內的綿延。看著剖面圖與早在1920年代的照片攝影，彷彿可以在這些殘留下來的廢墟中想見它當年的偉大模樣。有了小溪，水道橋的構工就得跨它而過，為了水流的穩定，必需逢山便挖。不同的水路意味了不同時代，不同的水道與不同時代的修築方式共同出現在一個區域。從遠方泉水而來的水源，往往是數條水道的共同取水口，同樣的水源藉由相同等高線興築。想像考古學者，審視這些遺蹟時的視界，不同高度的隧道、不同構工法與解決問題的不同思維，像是那時俯仰可見的星空一樣，共時呈現在眼前，這是一種濃縮的羅馬精神。
在中研院裏找到一本Thomas Ashby博士所寫的書[49]，一本在1931年印刷出版的書“The Aqueducts of Ancient Rome”。眼看他的世界觀，他是一個英國人類學博士。他在義大利的國土上做羅馬研究，羅馬精神被相信是西方文明的共同源頭，相信他在追溯這些水道源頭的情操，自是有一種循著古人劈荊斬棘腳步、彷彿歷史重演般的想像衝動，那是一種古人不遠的興奮。加上一路上在發現那些水道遺跡時的快感，一段一段逐漸消失但被重新找到的線索，撫摸著將近兩千年的歷史沉積感，他是幸運的。展讀這本讓人感動的水道橋考古調查書，讓我彷彿也因此在他們的生活用水之道中間接探觸到了羅馬精神：一種為實用問題找出解決之道的民族精神。
[1] 文見：Jas Elsner, Imperial Rome and Christian Triumph.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8. Page36.
[2] 愛德華，吉朋著《羅馬帝國衰亡史》上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頁47。
[3] 文見：sir Banister Fletcher, A HISTORY OF ARCHITECTURE on the comparative method.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press. 1967.p168.
[4] 有三次的Punic War 。Punic War，是指羅馬與迦太基人之間的戰爭，Punic就是Carthage人的另一個稱呼。第一次（264-241）中，羅馬得到了西西里這個行省。第二次（218-201），羅馬軍隊受到漢尼拔將軍的對抗，勢力有所消長。第三次（149-146），則是得到迦太基在北非的領土。bc168得Macedonia、bc146得Greece 、bc 133得 a chief part of Greece、bc 133得Spain、64得Syria、bc 30得Egypte。西元330 Constantine遷到拜占庭、西元365羅馬區分為東西兩帝國、西元476，西羅馬帝國則是由Odoacer所結束。文見：sir Banister Fletcher, A HISTORY OF ARCHITECTURE on the comparative method.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press. 1967.p173. Odoacer，是義大利第一位蠻族國王。是日耳曼武士，在470年進入義大利，參加羅馬軍隊，後被擁立為王。在476年，承認東羅馬帝國的地位，但被授權統治義大利。後來在493年死在東哥德王的誘殺。註見：《大不列顛百科全書》一冊。台北，丹青圖書出版公司，1987。頁331。
[5] 阿基米德，就是敘拉古地方的數學家。敘拉古是思維抽象的象徵。
[6] 文見：sir Banister Fletcher, A HISTORY OF ARCHITECTURE on the comparative method.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press. 1967.p167.
[7] 文見：同上。p169.
[8] 北方Etruscan人在西元前390被高盧人所敗。高盧人隨後佔領了北義大利的部份地方，只是高盧人對維持佔領區的能力是脆弱的。布林頓等著，劉景輝譯《西洋文化史》第一卷上古。台北，台灣學生書局，1989。頁156。
[9] 文見：Axel Boethius, Etruscan and Early Roman Architecture.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94. Page35.
[10] Vitvirus，羅馬建築師工程師，名著《建築十書》的作者。該書是羅馬建築師的參考書，據推斷完成於西元前27年之後，估計他在凱撒時代已活躍於建築界。全書分十卷。內容有城市規畫與建築概論，建築材料，神廟構造與希臘柱式的應用，公共建築，私家建築，地坪與飾面，水力學，計時測量與天文，以及土木與軍用機械。他的觀點基本上是希臘化的，他的理想是在神廟和公共建築的設計中保存古典的傳統。註見：《大不列顛百科全書》十五冊。台北，丹青圖書出版公司，1987。頁220。他會向他的學生宣揚過去的建築風格，並聲稱他自已是一個強力的前古典拉丁人。只是他要求古典風格的同時，也會去重建他們所謂的理想比例與形式。他希望他是個實踐的建築師而不是個建築理論教師。他用他的理念去套用在伊人的建築風格上，來看待伊人的神廟。不論他的觀點是受到希臘化概念的牽引還是為了保存伊人或是羅馬建築以致於無法清楚修正他的結構元素，他的理念都是朝著在真正的建築中建立規律的方向上發展。文見：Axel Boethius, Etruscan and Early Roman Architecture.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94. Page34.
[11] 文見：Nancy H.Ramage and Andrew Ramage, The Cambridg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Roman Ar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sity Press,1991.page85.
[12] 就可見的遺蹟來看，石塊尺寸大約是1.5x1x0.5尺，建成之後牆厚度往往會有14尺餘。文見：sir Banister Fletcher, A HISTORY OF ARCHITECTURE on the comparative method.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press. 1967.p174.
[13] 文見：同上。p180.
[14] 文見：Axel Boethius, Etruscan and Early Roman Architecture.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94. Page35.
[15] 如Vitruvius間接說到，“當時的羅馬並沒有很高的建築”。細究其語義所鉤勒的城市建築景像：以當時的泥磚技術如果建成樓房，則牆壁會變得太厚。如此一來房子無法隔間。偏偏當時又因為人口激增之故，居住空間受限。文見：同上。 Page35.
[16] 文見：同上。 Page136.
[17] 文見：Nancy H.Ramage and Andrew Ramage, The Cambridg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Roman Ar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sity Press,1991.page17.
[18] 文見：同上。page18.
[19] 文見：Nancy H.Ramage and Andrew Ramage, The Cambridg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Roman Ar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sity Press,1991.page51.
[20] 文見：Axel Boethius, Etruscan and Early Roman Architecture.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94. Page139.
[21] 文見：sir Banister Fletcher, A HISTORY OF ARCHITECTURE on the comparative method.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press. 1967.p175.
[22] 文見：同上。p180.
[23] 是為Appius渠道。是由Appius Claudius Caecus指揮督工興建，在山谷間豎立起拱形列柱式水道橋。文見：《人類大史蹟》第一冊。洪文慶編。台北，錦繡出版社，1997。頁122。估計長度是16公里。拱廊上的水道橋長度約是100公尺。文見：《古文明七十奇蹟》克里斯。史卡瑞編。洪玲玉譯。台北，貓頭鷹出版社，2001。頁234。
[24] 全長60哩，從羅馬到Lyons。一路上通過許多 Garonne, Beaunant, Brevenne地方的山谷。當中有六哩，建有水道橋。
[25] Agrippa, Marcus Vipsanius（63bc-12bc）是凱撒養子即後來的奧古斯都屋大維的朋友。曾得到幾次與屋大維政敵的大戰中獲勝。屋大維不在羅馬時，代理人即他。屋大維重病時，他曾被指定為羅馬帝國王位繼承人。只是他早於屋氏染病去世。在他葬禮上，奧古斯都親自致悼詞。他曾在羅馬建造浴場，排水供水係統和興世聞名的萬神殿。註見：《大不列顛百科全書》一冊。台北，丹青圖書出版公司，1987。頁64。
[26] 文見：《人類大史蹟》第一冊。洪文慶編。台北，錦繡出版社，1997。頁122。
[27] 文見：同上，頁125。
[28] 文見：Thomas Ashby, edited by I.A.Richmond, The Aqueducts of Ancient Rom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35。頁220。
[29] 文見：同上。頁213。
[30] 文見：同上。頁225。
[31] 文見：同上。頁229。
[32] 作者說：這一段路的火車路線，其震動也是造成遺跡不斷傾毀的一個原因。其重修是如此大工程地彷彿重建，曾經使用火山岩的重修，又因為它的表面是那麼的粗糙而不讓人看好，它終必全部倒塌。人為的破壞，在十九世紀時是比較為人所知道，如火車路線Cassino 到Naples段就穿Claudia而過。文見：Thomas Ashby, edited by I.A.Richmond, The Aqueducts of Ancient Rom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35。頁230。
[33] 文見：同上。頁234。
[34] 文見：Nancy H.Ramage and Andrew Ramage, The Cambridg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Roman Ar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sity Press,1991.page118.
[35] 水源也可以被借用，例如Claudia最後一條通往Claudius墓的分支水道，後來在尼祿王的時候挪用到私人住宅。在記錄中，這水道水成為幾座水井的水源。文見：Thomas Ashby, edited by I.A.Richmond, The Aqueducts of Ancient Rom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35。頁249。
[36] 文見：同上。頁234。
[37] 文見：Thomas Ashby, edited by I.A.Richmond, The Aqueducts of Ancient Rom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35。頁224。
[38] 文見：愛德華，吉朋著《羅馬帝國衰亡史》上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頁93。
[39] 同上，頁114。
[40] 文見：sir Banister Fletcher, A HISTORY OF ARCHITECTURE on the comparative method.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press. 1967.p236.
[41] 文見：《古文明七十奇蹟》克里斯。史卡瑞編。洪玲玉譯。台北，貓頭鷹出版社，2001。頁234。
[42] 文見：摩塞司哈達斯著＜羅馬帝國＞《人類的偉大時代叢書》紐約時代公司出版，頁164。
[43] 文見：《古文明七十奇蹟》克里斯。史卡瑞編。洪玲玉譯。台北，貓頭鷹出版社，2001。頁238。
[44] Mortimer Wheeler, Roman Art and Architecture. Thames and Hudson Ltd,1991.page149.
[45] 文見：sir Banister Fletcher, A HISTORY OF ARCHITECTURE on the comparative method.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press. 1967.p236.
[46] 文見：同上，頁163。
[47] 例如在羅馬的Cloaca Maxima。實際上它是在使用到第二世紀時才蓋上蓋板而且被拓寬。推測這應該是在奧古斯都時期做的。在工程中包含穹圈的使用，有人是歸其功於Agrippa。但應該是更早才對文見：Axel Boethius, Etruscan and Early Roman Architecture.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94. Page208.
[48] 那時的當局因迷信黃曆的說法，原本硬是不願讓灌溉Marcia 的River Anio河水流到Capitol地方改變了老羅馬的習慣，倚老賣老（time-honoured tradition）的傳統，接受新的工程理念。文見：Axel Boethius, Etruscan and Early Roman Architecture.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94. Page208.
[49] Thomas Ashby，1925年時擔任“大不列顛進步科學學會人類學部門主席”President of the Anthropological Section of the British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Science。這本書“The Aqueducts of Ancient Rome”是對羅馬地區十一條水道橋所作的地毯式地形學調查研究書。書中一五一十地將各條水道各段遺跡作了田野調查並且平面圖俯視圖精準繪製成冊。遺憾的是，在手稿完成後的三個禮拜，未及出版作者便已然撒手西歸。時為1931年5月15日。這研究始於作者1908年的計劃，顯然這是作者人生的最後代表作。